殿外。
“母妃她前后说辞不一致,显然有一个是临时杜撰的。”容云鹤揉了揉太阳穴,俊逸的眉目中现出几分疲惫来,比女子还要纤长三分的睫羽垂下,在眼际留下一圈玫瑰色的阴影。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母妃抓走陆琴师的可能性更大。不过,若是她抓陆陌川只不过是为了找明玉妃当年死去的缘由,又为何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秦落衣站在一旁,大力压抑住自己忍不住想要揭穿宋锦雅的强烈冲动。
母妃,乃是由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亲手杀死;而当初的落衣,也是被她指使太监硬生生活埋于黄土之中,窒息而亡。
如此血海深仇,她竟还有颜面,将这罪行推给别人……若是不揭穿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饮恨而死的母妃?
但以她原本红袖苑丫鬟的身份,知道如此秘辛未免太过可疑,更何况容云鹤毕竟是宋锦雅之子,母子连心,倘若知道了母亲犯下的滔天罪行,他是否会选择掩盖真相杀她灭口也说不定呢。
她眸光急速闪烁,最后还是忍住了升到嘴边的话,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我觉得陆琴师是被她抓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难保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别样心思呢。”
容云鹤眉眼阴沉,转头对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话。秦落衣便惊愕地看着空气隐约波动了几下,一抹暗影如闪电般向着百福殿冲去,如果不是那一瞬间阳光照在那道身影上的角度异常巧妙,让她清晰地看见了地面上投射出的暗影,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方才那是什么?”秦落衣好奇地问。
“我的暗卫,名曰暗影。”容云鹤瞥她一眼,“你方才说,母妃可能另有目的,我便去派暗影查探一番。”
“这样难道不会被发现吗?”她满脸的疑虑。
“方才暗影在密道中就一直跟着我了,你可曾察觉?”
“这隐匿功夫,委实称得上出神入化。”秦落衣赞叹连连。
幽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对话,突然稚声问道,“秦姐姐,你说,我哥哥会不会回不来了?”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语,让秦落衣与容云鹤尽皆一怔。
若是真如秦落衣预料的那般,宋锦雅是想要杀人灭口,那么陆陌川便会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陆陌川又是一介平庸之身,除了琴技傍身外,堪称手无缚鸡之力,恐怕难逃一劫,此行也的确是凶多吉少。
但秦落衣怎么忍心对着那张童稚的出如此残酷的真相?她只得强作欢颜,“当然不会。你想,你哥哥的琴技那么厉害,宋锦雅抓他去定是想要听他的琴声,一定不会害他的。”
“哦……”幽草乖巧地点点头,小手却捂住自己的心口,怅然若失道,“可是,我现在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担心这些了。”秦落衣牵着她的小手,柔荑握住的那只小手略显纤弱苍白,她眼神微动,笑着建议道,“幽草,你可曾放过纸鸢?姐姐带你去放纸鸢散心,怎么样?”
她抬眼望天,天高云淡,微风拂面,委实是个放纸鸢的好天气。
“放纸鸢?”幽草连忙摇头,一脸的好奇,“纸鸢是什么呀?”
“纸鸢,也是坊间所说的风筝。顾名思义,原先是由纸做成的鸟,到后来便衍生出各种形状各种材质……”秦落衣耐心地解释,此情此景,异常熟悉,竟让她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多年前,在她还未长大之时,母妃就是这般牵着她的小手,用温言细语告诉她,纸鸢的由来,纸鸢的制作,纸鸢的传说。那一个个美好瑰丽的故事中,暗蕴着母妃对她温柔细腻的爱。如今,她已然长大,母妃却已身处九泉,阴阳两隔,叫她怎能不感慨万千。
不只是幽草,就连从小养尊处优的容云鹤也未曾听说过这纸鸢一说,此时亦步亦趋地跟在幽草身后,隐约听着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难免多出几分恍惚。
若是,女子是他的妻,幽草是他的女儿,如此一家畅享天伦之乐,该有多好。
容云鹤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骇了一跳,但此种念头,却在不知不觉间深种在他的脑海中。
约一个时辰后,一只极漂亮的燕子纸鸢便被幽草拿在了手中,小姑娘对于放纸鸢这件事兴味十足,很快便把哥哥抛到了脑后,让秦落衣也是一阵欣慰。
落衣把线轴放进幽草手中,柔声道,“按姐姐刚才教你的去做吧。”
转而对着容云鹤轻笑,“你照看着幽草,不要让她摔倒即可。我去月牙湖边看看。”
容云鹤颔首,随即出声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女子来到这一片草地时,闲庭信步,连此处内有月牙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落衣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无措。她对这里熟悉吗?当然,她几乎是从小便在这一带长大的,对于月牙湖她自然是谙熟于心,不知多少次泛舟湖上。但,她要怎样解释一介红袖苑的丫鬟,却熟知宫中的湖泊这一事。
她张了张唇,欲要开口解释,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找些什么借口。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玄妙莫测起来。
“齐妃的宫殿离这里并不远,我晚间用过晚膳,会来此处闲逛消食罢了。”秦落衣镇定了一下心神,沉着地应对。
秦落衣心知方才的迟疑已经让他心生怀疑了,只得挤出一个笑容,“还不去幽草那儿?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陆琴师第一个不饶你,毕竟他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是他此次凶多吉少,我们也要替他照顾好妹妹。”
说罢,她便逃也似的步向了湖泊,不再理会身后男子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一时间又陷入了记忆的漩涡。
母妃曾经最喜带着她泛舟湖上,一同赏月,一同观景,就连湖中的青蛙游鱼,都是她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那一叶扁舟也不知被宫中奴颜婢膝的太监们弃在了何处。
秦落衣闭上双眸,不让自己流露出丝毫的软弱,但那思念之意却深入骨髓,让她不禁轻声呢喃,“母妃,我好想你。”
但转瞬间,这低语便化作了一声高亢的尖叫,女子猝不及防地栽入深水之中,在半空中逐渐睁大的眼中盈满了惊恐。
方才,有一只暗手,自背后推了她一把。
这又是何人?
来不及思索,冰冷的湖水没过了头顶,秦落衣只觉得这湖如同万丈深渊般深不可测,她挣扎在水面上,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却不敢放松。一旦真正沉下去,那便是万劫不复。
这水,让她情不自禁地心生恐惧,让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死亡,对她而言仿佛又一次近在咫尺。
秦落衣只觉得无奈,似乎重生过来之后,她又已经多次命悬一线,这一次,她又是否能够劫后余生?
恍惚间,一个独属于男子的宽大怀抱紧紧拥住她,将她从水中带出。
半昏半醒间,秦落衣闻见男子身上有一抹沁人的暗香。
翌日。
秦落衣又一次悠悠转醒,她最后的记忆,仍是停留在自己在水中奋力挣扎,几欲溺水而亡的模样,不禁自语道,“又是谁救了我?”
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容云鹤冷峻的面容,却听见一句笑言,“落衣姑娘,你怎么每次都弄得自己如此狼狈,莫不是故意要让我施展妙手回春的本事?阮某的诊费平日里可是很贵的。”
抬眼看见阮灏君进来,秦落衣心中竟莫名泛起了一丝失落,幸而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抹粲然微笑,“是君公子救了我?”
“算是吧。”阮灏君毫不脸红,毕竟是他把秦落衣唤醒的。
而落到秦落衣耳中,便成了是他跳下水中把自己救上岸,眸中顿时多了几分感激之色,“那我便多谢君公子了。屡次救命之恩,委实无以回报。”
门外,一抹紫色衣角闪过,却是于门口驻足。容云鹤手中端着一碗滚烫的姜汤,他却仿佛不觉痛,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咳,这个嘛,好说,好说。”阮灏君莞尔笑道,“不过以身相许什么的可要不得。”
秦落衣面上微微一红,她自觉对阮灏君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尤其是对他不声不响地帮了自己好几次而隐隐感激,因此说话时也颇为诚恳,“君公子温润如玉,翩翩如画,可谓是浊世佳公子,恐怕有不少闺秀盼着与公子喜结连理呢。”
阮灏君手执折扇,面上含笑,问出的却是刁钻问题,“落衣,你悄悄告诉我,你觉得我与云鹤比起来如何?”
屋外的容云鹤闻言也是屏息凝神,连滚烫的姜汤洒了几滴在手掌上也不自知。
秦落衣托腮思考了片刻,忍不住耸肩道,“这问题未免也太过刁钻了吧,君公子更像是一块羊脂白玉,触手温暖,而三王爷未免像是寒冰玄铁,冷峻逼人。虽说二者的品质不分高下,不过女子恐怕大多都会更加偏爱暖玉呢。”
“毕竟,寒冰玄铁,不近人情,大多数人,都会因那彻骨的冰冷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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