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纳斯纪年载,神龙元年,紫气东来,漫天云雾作莲华,有星官值守察之,报于上听。次日,帝闻,哂之,气象变幻云云,众卿曰同。
(一)
兴圣八年,边城荒野,天降流星,大地咆哮,山峦崩摧,四野之地,化为石漠,千年楼城,毁于一旦。大灾过后,伏尸遍野,黄沙浸黑,经年乃无。有游艺之人行走于斯,偶遇风沙大作,窥得一废墟避之,于散落痕迹处方知其地乃楼城遗址,有黑色石碑矗立其中,见之略奇,近而察之。
上有文字,曰:“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自八荒;神龙在缘,富有其录,指树复姓,乃将长庚;紫气东来,青莲降世,自为其名,云梦字之;醉从清风,明月相随,对酒当歌,纵入山河;方悟无名,天地之始。”
游艺之人大奇,乃传。复几年,未得其后,渐佚,仅近人知之。
(二)
黄沙漫天,狂风嘶吼。
碎叶飘散,枯草零落。
乱石沙丘里枝桠稀疏,残垣断壁隐约其间,一阵阵呼啸,连绵不绝。废墟远处,隐约人影晃动,依稀驼铃丁零,一行人顶着风沙,迟步前行。
近了,方才清晰可见四道人影,这些人掩着上下,看不出容貌,浑身上下都被沙尘披覆。领头的一人身着黒衫罩面,肩上撇过的长带随风猎猎,中间两人也同模样装束,各在腰间斜挎着一柄尺长短刃,后边一人身形略削瘦,穿着黒衫却戴着黄纱斗笠,步伐轻巧,快捷稳健。兴许是望见废墟,后边那人越过两人来到领头者身旁,低声说道:“客哥,前边那正好有个废墟可以遮挡,这风沙看来一时半会儿没停的,不如暂避一下?”
“这一次,和张君辰、孔傅英、许越三人行过这一遭、、、、、、”
掩面之下露出双眼,风沙迷蒙的双眼,眼神之中却不失坚定锐利,那被唤作客哥的领头之人,听闻许越的询问,打断思绪,侧首看了一眼瘦弱的许越,略一皱眉又舒展开来,停下迟滞的步伐,回过头沉声说道:“也好,既然赶了三天的行程,就到前面避一下风沙,休息一会儿,等风沙小了再走吧!君辰、傅英,你们觉着如何?!”
另两人无异议,四人便摸着沙面,逆着风,向着废墟攀近,寻了一处墙垣相交之处,依靠残垣蹲坐着休息。
闲着无事,许越探头望了望四周,陡然一物映入眼帘,印象中似有所闻,便惊奇地叫出声,“咦?”
“什么事?”正靠着墙垣休息的李客陡然翻身而起,迅步靠近许越,语气略急地问道。张君辰、孔傅英两人也立即抽刀,正要靠过来,又见许越手势表示没事,方才抱刀回身继续闭目养神。
示意张君辰、孔傅英两人无事之后,许越对着李客屈指向某处,低声问道:“客哥,你看,那边一个黑色的东西,看来像是石碑。你说,我们是不是到了楼城遗址?”
顺着许越指示的方向望去,李客心中蓦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风沙飞扬,头脑有些散乱昏沉,摇摇头,清醒一下,摸不准略显猜测地说道:“不清楚,如果那黑色物品,就是传言中的那块石碑,就可以肯定这里是楼城遗址!你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就回!”
抚摸斑驳的石碑,历经风沙磨砺,上面镌刻的碑文已寥寥无几,依稀可辨“指树*姓、、紫气**青莲**、、梦*、、**母、、”这些文字,看着这些蚀漏百出的碑文,“指树*姓?难道、、”心中一紧,李客似乎有些触动,恍若联想到了什么,冷然的感觉又更加剧烈,强自冷静,喟然叹道,“这里果然是楼城遗址!只是不知为何,见到这块石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感觉,好似这石碑有那么一丝牵连?!应该只是巧合罢了。唉~太过敏感了,也许这就是缘吧!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快点赶回去吧!”
起身,看看风色,估摸着风沙已经减小,李客摸回到三人中。
许越赶忙凑上来问道:“客哥,怎么样?”
李客也没绕弯直说道:“这里确实是楼城遗址,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传闻里说的很像,碑文已经被风沙蚀磨得差不多了,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
“哦!这样啊~”许越略显失望地应了一声。
李客接着说道:“看目前这阵风沙也已经渐渐小了,我们还是启程吧!”
“客哥,还是等风沙停了再走吧!也不急这一时嘛!”许越想要再多呆一会儿,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遗迹物品,便急忙建议道。
“再忍耐一会儿就可以摆脱这沙海乱风,待会儿到家之后便能够舒服一阵子了!小越,你也多忍耐一下吧,如果在这儿等到风沙完全停息,那么又不知要费多少时日才能到达边城了!你小子,难道还想在这荒无人烟的石漠待久一点么?!”伸手拍了拍小越,客哥继续迎着风沙前进。
后面休憩着的张君辰两人闻言点点头,站起身,望了望渐渐走远的客哥,赶忙追了上去,经过小越身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说道:“走吧,快到家了,也不差那点休息的时候!!”
小越拉了拉驼铃缰绳,低声嘀咕:“我不也是为了大伙着想嘛!也不知道这么急赶着回去干嘛?!算了,大伙说的也是,既然已经赶了三天的路,快到家了,有的是空闲休息,不差这点时间。”
渐渐地,小越一行人身影消失在茫茫沙尘之中,狂风依旧,流经废墟,发出絮絮私语,仿佛述说着这里曾经的过往烟云、、、
(三)
暮城边关,残阳如雾。
古拙的城墙,风沙侵蚀,历历瘢痕,不知年月,城头镌刻着两字——边城。
“总算是回来了!!”客哥伫立城外,回望身后掩去来路的风沙石漠,再看看前边古旧高大的城墙,隐约升起的亲切感,不禁心中感叹,想及未出世的孩儿,面上泛起微微笑意,“不知妻子现今如何?!”
客哥虽然也十分想家,毕竟已经来往行走大漠多年,还能平静地看待这次旅行,反观随同一行的小越三人,各个都欢欣雀跃,尤其小越,好不容易穿越戈壁来到繁华的城镇,不禁手舞足蹈,先前在废墟的那股恋恋不舍,也无影无踪了。
“客哥,现在到边城了,我和傅英打算在此办完事情之后再到鲁地一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腰挎短刃的其中一人,松解遮挡风沙的面罩,脸带微笑,上前问道。
“君辰,你嫂子她估计要生了,我暂时脱不开身。如果有需要,可以带着许越这小子!!”客哥也揭下面罩,露出绕腮胡渣,瘦削面庞,双眼丹凤有神,笑容如沐春风。
孔傅英闻言,便和张君辰一同恭喜道:“先恭喜客哥了!!”
那边正乐呵着的许越也听到了,扯了把脸蛋,恍然道:“原来是嫂子要生啦?!难怪客哥这么着急啦!!哈哈~恭喜,恭喜!!”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大惊小怪的!!”看着许越那样子,客哥也是无奈,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笑骂道,“好了,你们先忙你们自己的事情吧!以后有机会,到我家里聚聚!”
“那好,客哥保重!!”张君辰、孔傅英抱拳告辞,顺带拉上闲逛的许越,一起离开。
抱拳辞了三人,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李客莫名地感伤,“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聚!!唉~”
不知何时,傍晚的天空,静静地下起了片片雪花,李客伸手接过雪花,手心一凉,雪花化作流水,从指缝间淌落,坠入尘埃。
悠扬轻吟:时雪连城薄石屋,残暮辞友驼铃孤。履沙相如无所去,一字清心在飞鹜。
(四)
春复夏莽,秋收冬藏。
六年后,剑南蜀地。
新芽勃发,翠绿成荫,淅淅沥沥,春雨如苏。
“有名,万物之母、、、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为而不恃,功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至无为而无不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朗朗书声,由远及近,一个大约四五岁左右年幼孩童,慢步庭院,负手握书,徐徐而诵。
和风徐徐,暖阳煦煦,翠绿叶儿映衬着白色小花,随着风,轻轻摇曳身姿。李客此时也坐在庭院一角,夫人伴随左右,品茗赏景,“自神龙初年,从边城来蜀地,回复本姓,已经六年了!不知君辰他们现在如何、、、”
夫人季氏见老爷思绪飘远,想想孩子取名之事,便打断李客思绪问道:“老爷,现如今阿郎已经六岁有余,尚未取名,不知有何思虑?”
“额~阿郎四岁始读书,如今微名显薄,不如考校他一番,再做定夺,如何?”回过神,李客略微思索,顺而言之。
“如何考校?”季氏问道。
李客看着春日院落中葱翠树木,似锦繁花,心头一动,道:“便试阿郎作诗之能,如何?”
季氏闻言点头赞同,李客便开口吟诗,道:“春国送暖百花开,迎春绽金它先来。”
李客递过一个眼色,季氏会意,略一思索,沉吟道:“火烧叶林红霞落。”
那年幼孩童正诵读之中,忽闻李客与季氏作诗,见二人合诗作,成三阙一,知是父母想让自己对出最后一句,便停下诵读,依着院墙缓步而行,行至一李树下,望见李树白花正茂,微一思索,开口道:“李花怒放一树白。”
话音刚落,诗句之中的白之一字却是触动李客。
“白?!”——不正说出了李花的圣洁高雅吗?这意境不错,李客灵机一动,便开口道:“阿郎,为父今天考校作诗,便是为尔取名,一字记之曰,白。你觉得如何?”
夫人季氏闻言,心中一动,插话道:“老爷,古人三月为名,二十而冠字。惊姜之夕,为妻忽见金星入梦,阿郎始降。不若取所象,一日为之冠以名字,以合李树高洁,应长庚吉祥?”
“好,阿郎,你觉着如何?”李客听闻季氏所言,便觉豁然,笑着问孩童道。
那年幼孩童站在不远处,慢步踱近,自若淡然道:“但听父亲所言。”
“阿郎,那今后,你便名白,表字太白。我李氏有幸哉!!哈哈~~快哉,自去,自去~”李客欣然名之,心中大感通达,便径自起身,大笑着,离开庭院。
唐左遗录异志载,神龙年间,剑南蜀地,有莲华降世,紫气氤氲。有子生焉,其父指天枝以复其姓,其母梦长庚而告祥,感李花高洁,咸取所象,定之名字,故,名白,字太白。
(五)
清溪小筑漏云帘,桃花老树探河巅。
遥遥犬吠山深处,落落松涛醉禾前。
戴天山,草舍前。
一方平地,青草纷飞,尘埃溅起。
素衣青带,李白舞剑,束着的袍袖上下翻动,呼呼作响。
起手探月,回环倒转,剑玥倒持翻手,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回龙逆剑,刺破空气带着嘶嘶轻鸣,短穗律风而随,微移身形,挪步三分,左右反弓倒转琵琶,剑尖微弹,铮~颤动着尖音,中指轻弹破路,触地返折,划破地面,掠气四射,砂石顿起,尘埃漫布,步履似缓实急,身形微动,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只见漫天剑影,剑光四溢,随着时间流逝,轻忽飘渺之声渐起,那剑鸣传出,只闻呼啸不露剑形,李白身在其中,瞳影飘忽不见人身,风,渐起肆虐,荡开层层云雾。
又是一声剑鸣,铮~风停云住,李白持剑指天,凝气定息,少顷,还剑入鞘。
移步行过平地,李白挥起衣袖,额首拭汗,轻吐浊气。
“想那先贤,无中生有,开创道儒释墨名、阴阳纵横法、兵医农杂史、小说等诸子百家,不一而足,何等艰难!何由壮哉!何等感慨!道法自然、、道法自然,仅此四字,竟言尽万事万物,言尽那无穷之语,何等智慧!”草舍前石墩上,一卷被风吹乱书页的书目——道德经,李白背身望着苍山深处,感受一番剑舞之后的山峦气势,霞雾萦绕,碧翠叠峦,如此山川景致,思绪飘扬,自言道。
李白十岁慕太史公书所述而学剑,兼习东西,博采众长,略有小成。自前年,束冠在馆读书月余,李白觉着甚为不便,于是禀明父母之后,便独自仗剑在戴天山结庐自习,至今两年有余。
出神片刻,李白转身拾起书卷,轻轻一抛,当啷一声,书卷跌落窗边一木架上,木架颤动撞击挂着的竹筒,发出清脆的响声。探手自窗边取过一张古朴棕褐的九弦琴,端放屋外木台上,继而盘坐,闭目养神,轻抚古琴,按定。
琴音渐起:清风徐送,溪水潺潺,松柏相映,青竹曳影;旷野和风,绿浪丛丛,白鸟扑棱其间,偶有雀鸣婉转其中;风渐起,碎叶飘旋,蜿蜒舞动,换若苍翠点缀,跃动着精灵透明的羽翼,缈缈远去;一池净水,红枫飘落,荡漾涓涓涟漪,顽石入水,推散浮萍枯叶,激渐起水花,滴滴透亮无暇,如珠如玉,脆沁人心;那风,席卷而来,飘忽而去,翻滚着欢乐的琼液玉浆,一时间喷薄而出,冲刷那明亮的金黄,云层呼应着翻滚流动,雾气随着风上下腾挪,流岚如苏。
音销琴定,人初立。
掸去衣袍上微微尘埃,李白闭目而立,满面春风,容颜光辉,回味悠远意境,笑道:“词不达意哉,奈若何?!呵呵~”
回身整理东西,正打算离开此处远游,忽忆起曾经听闻,此山中有道隐居,李白沉吟片刻,自言道:“有且游也,不若寻隐尔!”不着他物,仅长剑随身,便径自往深林中去。
一路桃花烂漫,青翠交错,偶然间山中野鹿探头而过,空旷山野,虽无丝竹管弦之乐,嘈杂的鸟雀虫鸣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行走山路间,寻得清澈溪水渴饮一番,不经意看见悬壁山峭立的松柏,迎风傲立,不时摇曳枝头,换若向深山旅者热情问候。
穿山越岭,孤单一人行走山林之间,有绿竹作伴,青霭相随,举手投足间,猛然若仙人,腾云驾雾。
“山是好山,水也是好水,就是路难走了点,兜兜转转,至今未见人影。走兽飞鸟见了不少,倒是隐者不知何处可寻?!可惜~”李白入山半天,踏青观景寻隐者,可惜,费了老大劲儿还是没找到所谓的隐居道人,由是坐下歇息叹道。
歇息不过半刻,李白扶剑起身,缓步向山巅攀行,越近山巅,山风愈大,有轰鸣声隐隐传入耳中,定睛一望,飞瀑落于九天之上,纵横山峦间。
忽如一瞬,眨眼间已到山巅,山顶极目远眺,探身一览,望见此间景象,心中不由喜悦,纵情挥剑,舞动镌刻,“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闲倚两三松。”
寻隐不遇,虽有遗憾,但景致怡人,也不失情趣。松涛雾绕,残阳如注,霞光四溢,李白拄剑凝立,遥望云海,心随云涛起伏。
人立山巅,待此间风起,迎面狂风呼啸,浸入云雾中,神情自若,恍自无闻,悠哉悠然,凌虚御风,衣袍鼓荡,素衣飘带,束发散飞,如沐苍茫,仿若遁天之景!
唐左遗录太白散篇载,白隐苍山,尝舞之以青萍,弄之以绿绮,卧之以碧云,嗽之以琼液,饵之以金砂。既而童颜益春,真气愈茂,试倚剑天外,挂弓扶桑,飡紫霞,荫青松,乘鸾鹤,驾虬龙。浮四海,横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飘飘而欲仙人之象也。
(六)
蜀中剑阁。
峥嵘而崔嵬。
松垂悬崖,壁立千仞,流水湍急,千回百折。
高峰直插云际,隐约其间,瀑布飞流直下,雷鸣阵阵,烟雾袅袅。
“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白衣御风,长剑持穗,一俊秀青年朗声应和,观其人,天为容,道为貌,剑眉入鬓,侠气自任,双目摘星,凛锐非常。
当此时,白鹭飞越山峦,云霞萦绕,飘然若仙境,层岭叠嶂中,鸟鸣猿啸回荡其间。山峦之间,被靑戴翠,缭绕着的云雾袅袅升腾,窄窄的石道攀绕,隐约人影在巍峨山川中摇曳着。险峰绝壁之下,江流湍急奔腾,自缈远而来,脉络支流偶然相会,相互激荡着汹涌冲击,一卷卷漩涡摇摆着随波逐流而去。
李白清啸,陶醉于一派翠云险峰奇景之中,不禁叹道:“‘六龙回日,猿猱攀川’之景!山河自然,果真鬼斧神工!”
言罢,李白欲起步登古蜀栈道,身畔一青衣少年闻言见状,急忙扯了把李白衣袖,道:“公子,自离家半月有余,老爷夫人那边可要担心了,不如回去告声平安,再行游此地?”
李白闻言一愣,顿而笑道:“任之,不是我说你,刚出来的时候就已唠叨着要回去,半月过去了,都不知已听了几回!父亲、母亲那儿,我都已留信告知,勿用担心!”
那青衣少年便是任之,姓李名由字任之,李白家中书童,是一年之前应李客命令到戴天山草庐跟随李白的。
李由闻言不禁犹豫,他可是知晓自家公子,经常是游玩不知节制,但求自在,正要继续劝说,李白便打断话音。
“不过是读书累了,出来散心罢了,游完此地便回戴天山!”李白见李由犹豫神色,便知其仍旧想要劝说自己,呵然笑着说道,言罢,也不理李由便自登蜀道远去。
“唉~早知道会这样!!”李由望着李白那一身白衣飘然而远的背影,不禁感叹一声,便追赶上去。
云雾迷蒙,青色石阶微微湿润,栈道立于山壁石间,山峰半腰层云掩蔽,青翠树木拔天而起,蜿蜒行走在百折山道,愈往深处云雾愈密,胧胧而布,不见天日。
一路上,有商旅百姓缓缓攀壁而行,因天阴雾气重,石阶被露水打湿不易行走,这路上的行人倒不似李白那般自在行来,步履轻松,视栈道浅滑如无物。
那些缓缓行走其间的路人,见李白步履轻然,恍若不见石阶滑湿之象,不禁佩服年轻人胆大,偶然间一撇李白容貌,却被其隐隐之间显露的气质所吸引,配合其行,感受李白与众不同的气息,白衣御风,轻纵翩然,自然洒脱。
遇见如此超凡脱俗之人,行人、游客尚未从感慨中醒觉,便闻激荡胸怀之诗歌,唱响栈道崖壁之间。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李白见如此山川景致,古蜀栈道险绝,行人三五成群攀壁而走,遂感慨纵情抒发,抚膺而坐,吟出此诗。
回荡声,声声如缕不绝于耳,激扬之情释于胸中,如钟磬响彻,豁然开朗。
倾而,李白不由停顿,起身慨然叹息,望着大江涛涛而去,“可惜,如此河山~合时而作,竟无一丝不干时之意、、半篇而已,竟至于斯,唉~罢了!任之,回去罢!”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由看着折身回返的李白,不由又是一愣,暗道,“这又是怎么了?!公子的思绪,越发难以捉摸了!不过还好,还好,回去就好!”
有道是,蜀中行游踏歌语,剑南隐居读书声。太白鸟道蜿蜒行,剑阁峥嵘诗未成。
(七)
剑南蜀地,任城。
繁华街市,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听说了没?任城李客的儿子李白又有新作传出!听说,叫蜀道难来着!!”客栈伙计伺候着客人,顺便说道。
近几年,李白行游周边郡县,每有诗作传出,便引得周遭争相传诵,加之诗篇挥毫磅礴之气势,即便一般平头百姓也能体会其中一二,当地少有能及,故声名大显。
“是啊,蜀道难,谁不知道蜀道难行啊?!那小子也不过重复古人之作罢了!”一旁客商闻言,不由笑道。
看这客商行头,估计才从中原来到蜀地,是以尚未知晓李白才名,毕竟李白近几年才在蜀地一带声名渐长,外地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这不,当地人可就不赞同了,另一桌的客人便插话道,“嘿~人家李白的蜀道难可不同于一般,仅仅开头就与众不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气势就是不同凡响,你又怎么能体会?”
毕竟要与人争论,不知己知彼,又怎能百战百胜?在这一句话的功夫,那外地客商便从伙计那儿略微打听一下李白这么一号人物,也知道了那半篇蜀道难,顿时也不敢低估对方诗才,但又顾忌自家面子,便语气缓和一下,略带轻视道:“不用这么高赞!听说这诗作都没有完成,只能算得上残次品罢了!”
“倘若诗才如此容易获得,那还有什么可值得赞赏的?”又有一桌客人插话反问道。
“额,这,只能说,说是,是,文章本自天上赐,机缘一到偶得之!恩,李白就是这样,不过是拾‘天’牙慧罢了~”不愧是常年经商之人,即便不是熟读诗书,倒也有几分急智,一番诡辩倒是让这外地客商扯到了天生之才上去了。
“啧啧,如此说来,天下文章都是捡来的?也对,照这说法,文曲星本就是天上下凡而来的。文章嘛,都不是自己的,是老天爷的!!哈哈哈~~”那桌客人顿时笑言,引得周围闻言聚来的众人也不禁嗤笑。
那外地客商也是厚脸赛城墙,一点也不觉着害臊,仍自顾饮食,不再回应。诸人见状顿觉无趣,争论停歇便散去。
任城西郊,李家。
庭院里,李客与季氏安坐扶椅,小厮、丫鬟侍立左右。
“满庭芳华院落白,半池春色塘阶苔。又是一年景望时,白雪碧华无嫌猜。”李客持盏吟诵,悠然诵毕,温声说道,“夫人,到如今,不想却也二十年了!白驹过隙,如此匆匆~”
季氏品茗,轻呡一口之后,放下茶盏,闻言点头道:“是啊!岁月如流水,阿郎现如今也二十有余了!这几年,他游历周边郡县山川,总是读书作诗,舞剑行游,也不知道这孩子整天都想些什么,到如今也没找个合适的对象,真是让我有些担心啊!”
“呵呵~这个你就别愁啦!阿郎如今在蜀地也算得上声名鹊起,诗才也有一股豪气干云之势,让他自己好好修行吧!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即便只是修得一些剑术、文章,也好过染上豪奢浮华之气!儿孙琐事就由他吧!”李客却不觉得李白现在的状况有什么不好,家里也不用他操心,正合得让他能够自由自在地行游,培养自己的志向。
“你倒好,什么都由着阿郎!要是年龄过了,阿郎没人要,到时我可要拿你问罪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也为李白近几年的成就感到高兴,只是听着李客那放任自流的言语,季氏不禁没好气道。
“哈哈哈~这个不用担心,咱们家阿郎是那太白降世,应该说,不是人家看不上他,而是别人配不上咱们家阿郎!!太白降世嘛,不正是夫人所梦么?!哈哈~”李客想起过往兴致颇浓,没把季氏所说当回事,反倒是提起以前的琐事打趣道。
花园拱门口,青泥黑瓦白石墙,山茶玉兰夜来香。
李白跨过绿翠映绕的小拱门,探头一看,正好望见正在悠然休憩的李客和季氏。
“父亲,大老远就听到你的说话声啦!什么太白降世啊?”兴许是李客笑声洪亮,跟着说话声也大,传出庭院,让刚刚回家走入庭院的李白听了个正着,李白闻言也有点疑惑,便扬声问道。
李客听到李白的话语,侧头望向拱门口,回应道:“哦,是阿郎回来啦!近来,在戴天山结庐读书如何?”
自上次寻隐者不遇以来,多次游历附近山川,多有所得,李白心里便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种行游天下的豪情,更听闻有道隐之人泛游庐山一带,想起自己多年苦修,也要与人交流一番才好增广见闻,于是便匆匆回家,欲禀明父母之后,出蜀行游。
三步作两步,李白来到李客身前,俯身敬礼,问候道:“父亲、母亲,近来身体康健否?!最近在草庐读书尚可,也幸好有任之相伴,不觉太过寂寥。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剑阁,看那大好山河景致,又是略以涂鸦之作聊表心情。”
“是那篇蜀道难吧!”李白提起,李客便想起近来流传的诗作,顺口问道。
“正是,不过仅有半篇,后边的部分尚未企及,只是隐隐感觉缺少点什么,但却没有任何头绪。”幸得豁达乐观的态度,如若不然,李白也是颇为郁结,正如骨鲠在喉,吞吐不得的感觉可不好受。
“呵呵,你小子,现在倒也故作谦虚起来了?!前两日,你北海叔父难得来此,可曾见到?据说也习作一番?”李客见儿子豪气谦和而不见骄傲自大,虽心中甚觉满意,但仍逗弄儿子一句,又问及李泰和到访之事。
“说来不怕父亲笑话,因着外边一些传言,初见叔父时,当其面前吾是毫无顾忌,狂妄自大,如今想来,那篇诗作倒是有些猛浪。只是叔父学识渊博,气度和善,也未斥责,反倒劝勉孩儿仍需勤学,而叔父提及四方之地,吾却未曾旅及,想来还欠缺不少山川浩然之气。由是向父亲母亲大人辞行远游,以便增广见闻。”说及叔父的事情,李白便顺口提及出行之事,只要父亲答应,待会儿母亲唠叨也好有个帮衬。
李客曾经年少,也曾才华满腹,哪能不知道李白的心思,不过也没在意,毕竟才华还需磨练,方能成器,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嗯,想去就去罢!途中记得给你母亲来信报平安。”
李客既已应允,季氏也无话可说,只能一旁和声说道:“阿郎,这次出游,不比在家附近,一路上可要多多注意!”
“此番出蜀行游,任之相伴,想来无事,母亲毋须担忧。若无他事,孩儿就去准备行囊了!”李白躬身拜辞。
李白出蜀,犹如出笼鸟,此去天高任鸟飞。
(八)
清溪流水夜潺潺,险峰苍木陌森森。
一轮明月,悬挂夜空,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舟上一人,素衣迎风,襟带翻飞。
李白独立船头,遥望山影瞳瞳,月上山巅,出蜀已半年,举头望明月,不由思家乡,“任之,现在到什么地界了?”
船篷中钻出一人,便是李由,听到李白询问,掌灯看了看草图,摇曳的灯光之中,估摸了一下行程,回话道:“过了前面一道湾,就是渝州地界了。”
“哦,这么快啊!都到渝州了!”李白微微感叹道,抬头望望那高悬的明月,乡愁悠悠,触景生情,心中油然而发,慨然高歌曰:“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乘舟泛江上,山间巡影,秋月舞空,映在平羌江水之中,粼粼水光,月影随波逐流。幽然寂寥之景,应和着李白的歌声,回荡清啸,李由觉着这景致美极了,不由自主地询问李白道:“公子,你这诗幽然传响,不知其名如何?”
“呃,就叫峨眉山月歌罢了。”即兴而作,李白也未曾想及诗作品名,名称而已,不过代号罢了,见李由问及,略略停顿便随意取名道。
听到李白的回答,李由略略思考了一下,觉着十分贴切,山月咏歌正合适,不过想到行程,不得不问道:“公子,出来行游半年有余,接下来,到渝州停歇,还是继续前行?”
夜景唤起乡思绪,李白淡然道:“既已定下行程泛游庐山,就顺流而下,别有一番乐趣。”
“那夜深了,公子还是好好歇息,路程还远着呢!免得到时困乏,游玩时就不能尽兴了!”李由见李白主意已定却仍站在船头,不由劝道。
“嗯,也对!只是可惜了这大好夜景啊!”李白回身探入船篷、、、、、、
山行非有期,弥远不能辍。但欲掩昏旦,遂复经圆缺。
扪壁窥龙池,攀枝瞰乳穴。积峡忽复启,平途俄已绝。
峦垅有合沓,往来无踪辙。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
巍峨高山,青翠秀丽;挺拔青峰,秀峦锦簇。漫步山间小道,细小泉流飞泻,云雾缭绕,瞬息万变,李白揽风踏翠而上,行至一摩崖石刻下,仰观品鉴诗文,欣然笑道:“果然不愧谢工,好一派匡庐奇秀!”
愈是接近细流汇集处,雷声轰鸣愈响,李白顿觉惊奇,可是四周开阔,花树繁阴环绕着一潭深水,缓缓而动,并无异样之处,不觉叹道:“这自然鬼斧神工,果然不为凡人探究。呵呵,美景如斯,只是可惜了~”
蜿蜒山道,石阶印苔,山上细流汇聚成潭,潭边有一缺口,潭水由此流泄而出,李由在四周也似模似样地观赏景致,看这流水隐入山间树深处,听着公子的意思是想一探这声响由来,不由也想着一探流水去向,仔细观察探寻了一番,终究寻得一树荫间隙,隐约台阶掩藏其下,发现下行石道,不禁兴奋,遂指着一处花团锦簇遮掩的地方,唤道:“公子,这里有石道下行,正好可以看看这流水倾泻何处。”
两人摸着石道岩壁,缓缓而下,轰鸣声震耳欲聋,渐渐近了,树丛之间依稀可见飞白流瀑,李白更是欣喜若狂,几个步子便攀援而下,到达一处伸向飞瀑的石台,望着眼前浩大湍流,口中直道:“好,好~”
此处山坳,流泉飞瀑,冲击声阵阵雷鸣,飞溅起水雾氤氲,四周山峦成鼎足之势,映照红日,隐隐若白虹,七彩流转,俯身探视,斗转直下如飞白横练而过,散霞瞑瞑。
一旁的李由可就没这份鉴赏功夫了,飞瀑溅落的水珠雾气打湿了全身,让李由不由耷拉着脑袋,自认倒霉,瑟缩在石台角落,看着李白那兴奋到颤抖的身影,不由嘀咕道:“看来,公子这回又得诗兴大发不可咯!”
果如李由料中,如此美景,又怎能不尽兴抒怀?李白闭目养神,感受这飞瀑流泉的气势,酝酿胸中浩然之气,沁人之水汽徐徐入鼻,心中一片澄澈,口中缓缓和声道:“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空中乱潈射,左右洗青壁;飞珠散轻霞,流沫沸穹石。而我乐名山,对之心益闲;无论漱琼液,还得洗尘颜。且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
话音未落,语音传响未绝,自空谷中遥遥而来,不绝如缕,“南华老仙发天机,吐峥嵘,开浩荡,高论奇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成大鹏,质凝胚浑。一鼓一舞,浩荡天门,烟蒙沙昏,檀赫昆仑、、、上摩苍苍,下覆漫漫,缤纷八荒之间,掩映四海之半、、、”
邈邈玄机,飘飘仙语,李白闻之,欣然循音而望,一道人由天梯而下,云雾伴身,青紫映照,恍若游仙。
李白不由仰慕其姿,遥声问候道:“道兄风姿卓如,不知师法何处?寻道之人李白在此行游,有幸得见仙家仪态,信可乐也!”
那道人,耳力甚好,遥遥朗声道:“贫道司马承祯,不知方才诗作,可为道兄所作?!”
司马承祯?李白骤闻此名略显疑惑,如此风姿怎可能声名不显?这时,李由附耳说了一句,李白方才幡然惊喜,急忙回道:“道兄可是天台司马子微当下?方才之诗作,涂鸦而已,不足当听。”
司马子微由远而近,略一打量李白,气宇轩昂,资质不凡,观其行,仪态豁然,风姿傲岸,一片清风明月之象;闻其言,自在谦逊,平和从容,一派气度怡然之风。
自出道至今,由京城而来,司马承祯从未见如此风姿之人物,心中不由大感欣然,回答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兄那诗作何以不足,可明告在下否?想来,其后必有佳作。”
难得遇到道教大师,李白心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哪敢在道兄处自夸佳作?!不过是即兴之作,不登佳雅之列。不知道兄行经此地,欲往何处?”
寻一石阶,相对而坐,司马子微容貌焕发,笑言道:“概倦凡尘俗扰,欲往南岳衡山。道兄除方才之诗作,可另有佳作,有缘相遇,不若共同赏鉴?”
“道兄所言甚是。方才感悟之时,胸中已酝酿两首,吟诵完一首,便闻道兄仙音而暂歇,得遇道兄幸甚,可与共赏拙作,幸至矣!”
“呵呵~不足言夸,不足言夸!”司马子微恬然摆手道。
“此篇名,匡庐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站立对瀑朗声诵道。
司马子微闻之,韵目体微,豁然睁目,击掌应和,道:“由繁至简,削去繁杂不住,有乾坤神韵其中,一言而为中山势,一言而作飘渺辞。道兄,果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
“不当谬赞,不当谬赞!呵呵~”李白亦摇头笑言道。
“若道兄无尘俗杂事,可与同游此山否?”司马子微慨然邀约道。
“幸甚,同去,同去!”李白尚未回话,一旁的李由早就不耐喊道。
李白不由一愣,与司马子微相视一笑,相携而往。
司马子微、李白、李由三人,乘兴游山,兴尽而别。
(九)
江上客舟川流,两岸车水马龙。
一叶扁舟,野渡汉江,白鹭巡岸,顺流而下。
两岸文人墨客,三五成群,赏花踏青,不时有箫声笛乐飘扬,此间平和,愉悦河山。
李白泛舟江上,置酒畅饮,抒怀悠歌,幽幽浪潮拍泽岸,郎朗浩歌长扁舟。
“风和日丽正当午,怎能无歌相映?”李白一壶浊酒自斟自饮,微风轻抚,两岸行人悠游踏青,微语而言,情不自禁,曰: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李由闲坐,侍候一旁,随手藉一断木作节拍应和。
李白又是浊酒满口,溢流顺着短须淌落,飘香悠远,接着一句: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语罢还入口浊酒,遥遥舒畅,李白纵歌起调,曰: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江涛白浪翻流,翠荫繁花锦簇,三五行客踏青游玩,才子佳客络绎不绝,除却行商走卒,大多径自往一旁矮山而去。李白循目而望,有楼矗立山巅,底座四平八稳,固足城台之上,台下绿树成荫,花鸟繁盛,引得游人尽皆前往,想来其上景致怡人,高楼之上可远观江河,更能远望这一派烟波浩淼。
“任之,那是何处?”
“江夏黄鹄楼!”
“黄鹄楼?!黄鹄岂不为黄鹤哉?!倒是与我诗中仙人黄鹤相得益彰,有缘啊!任之,寻一渡口上岸,去这黄鹤楼一观。”
青石板,碎花石,花岩台阶映翠,李白二人沿石阶循山而上,一路上红花绿叶烂漫,微风轻拂,青草缀着小花在风中摇曳。
上到山巅,高楼人前,只见此楼圆柱拔地而起,雄浑稳健。细察中央高楼上下两层,上层端正四方,下层前后出廊屋,左右伸出,植入云霄,翘角凌空舒展,恰似黄鹄腾飞。屋顶错落有致,翼角嶙峋,楼面用黄色瓦片覆盖,反映斜阳,光辉闪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色彩绚丽,气势颇为雄壮。
“果然一派雄壮气势!”见楼雄壮,李白慨然赞道。
继而,登楼远望,云舒天阔,千里晴空,江水波涛粼粼,河汉之间,小洲孤立,白鹭齐飞,山峦重叠,环水映翠。
李白放眼楚天,胸襟开阔,又见江水辽阔,斜阳草树之景,顿时诗兴大发,行至供笔之处,欲泼墨挥毫,墨点方落,仰首欲一鼓作气而书,然,正待提笔写诗时,神色突变僵愕,转而又欣然微笑,一旁李由也不禁诧异,循着李白的视线望去,却见横梁雕柱间,镌刻文字,首曰《黄鹤楼》,左右言曰: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右下题款:汴州崔颢。
默想此诗中意境,气魄宏大,李白感叹一声,道:“来得早,不如巧!竟不知写景至如斯,风景如画,情真意切,且淳朴生动,一如口语,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幸哉,不幸耶?!真个是,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呵呵~”便搁笔不写了。
当是时,楼上一少年,讥讽李白,道:“黄鹤楼依然无恙,你是捶不碎了的。想来是诗文不行,又比不得那崔颢,是以故作夸张,引人注意,显摆罢了!”
李由一听,这小子竟嘲讽起自家公子来了,不禁恼怒,正欲上前惩治一番。
李白闻之,和煦一笑,摆手制止李由,拱手致意,微笑着说道:“呵呵,想这黄鹤楼,确已为我所锤碎,你能见此楼无恙,概因黄鹤仙人上天哭诉于玉帝,才又重修此楼,使其得归楼上。”
言罢,李白也不与争辩,径自飘然远去,而李由则哼声紧随着离开。
后,白仿崔颢诗,撰《登金陵凤凰台》致先人,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游历以来,自此而盛,诗作散传,才名远播。
正应大鹏歌赋,有道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十)
白云千载,时光荏苒。
白自天元十三年始,游历山川,过四境之地,行八荒之门,历时十六年,其间诗文概得流传,自蜀地远播,其名于中原、江南渐响。
天元二十九年,李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名家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白之显名,称誉光赫。贺又见其游金陵所作《乌栖曲》:“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贺叹赏,涩然吟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
白仰苍天,月夜迎风,须髯飘飘,对曰:“何泣鬼神哉?!吾自神游,信可乐也。酒中自乐酒中醉,无酒更似无酒才,他朝温酒何对饮,唯见明月寄长在。”
贺熏然,大笑曰:“谪仙爱酒,酒中仙。凡人爱酒,醉半仙。同趣味,多乐趣!”
白醉,赞道:“何为仙?先也!先知酒中趣,一壶酒做先,入山迁人道,老不死成仙。哈哈~快哉~”
探首花影重,迷离眼中界,白起牵壶饮,击石桌板凳,仿击筑而歌,曰:“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哈哈~”
李由侍立左右,不徐不急,磨墨蘸笔,行书记之。
贺仰观月色,朦胧双目,闻歌而击节和之,笑曰:“臣是酒中仙,他朝路上眠,遥闻杏花雨,急起路人颠。”
醉中正冠,轻捋长须,白醉清风,依桌凝立,指天曰:“酒中仙哉?!何为仙哉?且听一言。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指地而言:“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夜风呼呼而作,长袍猎猎而响,白仰夜空,曰:“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停顿片刻,饮酒一杯,续道:“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显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哈哈哈~”
贺尽饮杯中酒,闻此诗,久无言,慨然大赞,曰:“白乃太白降世否?!”
三杯两盏,尽夜彻饮,白醉吟诗,李由记之。后诗文散传坊间,诸公始阅,因闻其名,复倾尽醉,贺尤赞之,一号“谪仙”,一言“此诗可以泣鬼神矣”,自此李白闻达于诸侯,显名于天下。
唐左遗录载,白至京师,贺赞谪仙之名,以“诗名”知天下。帝闻之,慕其诗文,召为供奉,为供奉月余,有“力士脱靴”“贵妃捧砚”“御手调羹”“龙巾拭吐”故事,数传民间,以彰其不屈己不干人。然久在樊笼,甚觉不适,白历月余,觉朝之遗缺,难为先贤之性,是以欲辞而作“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当是时,旁人讽白于上,白虽贤才,然上不可测,帝未召白释疑,竟赐金以还,白愕然且叹,又幸脱于桎梏,离京后行游天下。
(十一)
天元三十一年,天台山脉。
天苍云青雨蒙蒙,山隐岚匿风苏苏。
白鬓角,长胡须,迎风拂动,李白、李由披蓑衣,白挎剑御风而行,由负匣凌风而动,山间小路湿滑泥泞,二人却恍似视之无物,依旧步履如风,稳而迅捷。
云暗雨迷,雷鸣电闪,恍若天塌。
“公子,望此天气,观景似难为!待天朗气清,再来如何?”李由口中虽如此劝道,但仍紧随李白身形而上。
“呵呵,任之,这些年随我游历,想必知道‘时不同,景色亦迥然不同’,这天姥山,吴越一带盛传,骤雨迷蒙可闻天姥饮歌。是以,此时上山,仅为所闻而来。”李白行走中以呵然微笑语。
“呃~原来如此!对了,上次遇到裴公旻先生,公子可是讨教一番剑术,当时那场面,那剑舞之术,叹为观止!”李由闻言,暗忖称是,便不纠结,转而感叹裴旻的剑术。
“是啊!想裴公剑舞,届终了之势,竟掷剑入云,望其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仅漫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旁观者千百人,无不惊栗!一剑之极,吾亦不如也。”李白听闻裴公剑舞,亦不由停下脚步,赞叹道。
身登石阶上,半空望山海,云霞明灭,烟涛翻滚,微雨如烟成幕,雷鸣电闪裂天。那山隐约云雾中,一片浓云半腰环绕,山高仿佛遮断天空,李白望此,略有所感,低声喝道:“任之,开匣备录。”
话音未落,李由早已备好文案,以身形蓑衣遮掩,屈膝为倚,执炭笔作书势。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待诗作成,忽闻空中雷霆轰鸣,列缺霹雳,于李白耳旁炸响,惊诧之间失足而落深崖,李由惊呼。
“啊~”李白惊坐而起,扫视四周,陈设依旧,上下而察,未有湿迹,不觉愕然,倾而,叹道,“吾入蝶梦?蝶入我梦?是耶非耶,庄周之造化神奇哉!”
自言罢,起身挥毫录之。终了,尚觉未如,故加叙,曰:“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题曰:梦游天姥。
(十二)
天元三十八年,燕赵之地。
风沙赫赫,山峦掩绕,长河落日,白草卷地。
幽燕故地,城池之外,一酒肆。
屋外风沙呼啸,酒肆之内,吟唱之人,演奏丝竹管弦,唱道:“话当年,燕赵每多屠狗辈,荆轲刺秦话知音,慷慨悲歌闻凄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李白持觞,回味燕语,击筑和之,微微沉吟,“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幸得一故人,观光又何妨?知天命何,不知天命何?!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此时,李白已年过五十,白发丛生,两鬓皆白,只是那装束,一袭白衣,素带翻飞,那风姿,云淡风轻,恬然恣肆,一如既往。
李白饮罢,起身,径往废墟楼台。
登高台,虽残破不堪,风沙呼啸,遥望瀚海,千里无云,黄沙漫天,李白独自一人,觉天地寂寥,宇宙孤渺,不觉忆起,言语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语顿,少顷,白叹,曰:“观光、伯玉,其超绝哉!意境之悠悠,千古而往矣!”
感而兴起,李白佩剑陡然出鞘,横光剑鸣,于城台之上,翻飞剑舞。
七步往返,剑光随形,白色剑穗,随柄而舞,风沙击打其上,嘶嘶弹射四周,噗噗作响,一句诗语,“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大步踏月,凌空抽击,锐利剑气,纵横交错,“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见一道隐约剑光闪过,城头望山之处便已削去一片,石屑纷飞。
挥剑抱腰,踏八卦,行九宫,横扫而出,月弧成弓,地面蜿蜒崩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一剑三翻,口中叱喝,叠花重浪,吟诵随心,风沙击空成波纹状,翻飞激射而远。
乱剑回挽,倒步醉移,弹剑听潮,闻鸡起舞,煊赫剑影,一时动,一时静,越空而出,一见在此,一见影随,凌空而下,气势猛然若虎啸,轰然袭地,“悾悾~”,废墟塌陷,李白斜肩云剑起舞,“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幻影丛生,人影皆无,只见剑光不见行,纵横剑玥,闪耀荧光,石屑飞舞为剑气所扰,聚而成团,滞空不坠,气浪由中而发,翻滚而出,推开层层风吼,荡净幕幕沙尘,聚气成剑,聚沙成形,八方而出八剑痕,顷刻,一剑自天外来,一剑由地狱出,一剑横扫,一城两断。
李白伫立城下,随手执鞘,剑光忽闪,自天而落,透空而入,佩剑远去。
风沙骤停,墙面上石屑飘落,剑痕肆虐。
后,游者偶过,见之略奇,定睛一望,其上镌刻文字,清晰可辨,题曰:侠客行。
(十三)
天元四十九年,姑孰当涂,城外津湖。
夜静,松涛安详,鸟雀休憩。
李白独自泛舟,置酒自斟自饮,任扁舟随波逐流。
天幕渐黑,似穹庐盖野,月轮高悬,映照在湖面之上,风渐起,粼光丛丛,李白醉眼朦胧,一杯素然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哉!唉,可惜,季真不再!遥问明月,天地既已始,何必呈思语?造化不复得,钟秀微丛生。”
二杯咄然,迷离而沉吟,“恍若蝶入我梦,亦或我在蝶梦之中?梦耶?非耶?何不同哉?!红尘几何,辗转经年!朗朗夜色,漫漫时空,何由搬弄,何去何从?功名利禄,纠缠不停,反复沉沦,终究是空!”
“与朋聚散,如浮云浮萍,亦若浮生如梦;爱恨情仇,如过眼云烟,亦似虚若幻梦。看明月当空,风雨过尽,人生几何。”
满饮一杯酒,李白颤微站立船头,月光之下,白髯飘扬,面色如润,长袍迎风,飘带翻飞,炯炯眼神凝视远方,倾而转首举头望明月,持觞遥敬,“明月相随,清风为伴,不亦乐乎?!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信可乐也!”
继而,大笑且怆然,歌曰: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歌罢,欲上青天揽明月,李白翩然入湖中,圈圈涟漪。
唐左遗录散篇载,太白降世,莲华生焉,谪仙月夜游湖,悟天地无名,昂扬羽化,登天揽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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