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宣并没往那个方向去,他只是站着吹了会儿风,便优哉游哉地回房了。
而他所望的那个方向,正是富华县知府衙门所在地。
此刻,知府衙门后院的小花园里,莲花形的灯盏摆成半合的花苞状,绕席位蔓延开来,红灯迷影,将周围遮得半明半暗,别有一翻韵味。
主席上坐得不是别人,正是称今晚有约的阿潜。而左侧,则是富华县的父母大人,王知府王成。右侧却是一位女子,女子着一袭水红长裙,外披淡白云水薄烟纱,头挽飞云鬓,斜坠红缨络,面容娇艳,身段婀娜。
女子身前的案几上放着面七弦琴,她纤长的手指飞跃在弦丝上,一叠叠峥嵘琴声随之弥漫开来。她垂眼凝眸,并不管伴舞的舞姬是否跟得上,只管随着自己心意,肆意弹奏。
主席上的阿潜对此不置一词,倒是王知府看着半点不和谐的歌舞,老脸一红,挥手让舞姬退下后,微低身对阿潜道:“让大人见笑了,这群舞姬跳得着实太差,根本配不上我这侄女的绝妙琴音,无端辱了看者的眼。”
“哪里。”阿潜掀了掀嘴唇,不咸不淡。
王成赔了会儿笑,见阿潜仍旧是不冷不热,不由无奈地看了自家侄女一眼。
这个侄女,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很受族里喜爱。他自己没有女儿,便更对她倚重了几分,花了不少心思和心血,吃穿打扮样样照官家小姐来。琴棋书画更是到德庄名家府上学。可以说,便是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可也正是如此,养成了她娇蛮任性的性子。不过让她出来弹个琴,便给他甩脸色看。
如此性情,到叫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愿,她不要让他失望才好啊。
王成瞬间收敛情绪,笑着对阿潜道:“上回听说阮大人因身体不适,回乡疗养。这数日过去,不知道他老人家好些没有?在下备了根极品人参,望大人代为转交。略尽绵薄心意。”
阿潜虽然不多话,但这不代表他不清楚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如此时,他便是简洁明了地道:“大人如此用心,义父知晓,想必也会老怀宽慰。说起来,义父上回临走前还跟我提起过你。”
“可是那事……”王成巴巴问道。
阿潜却是一摇头,道:“非也,义父告诫:近来行事,需加倍小心。”
“这……”王成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这又是为何?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潜淡淡道:“盛夏将至,总会有几场暴雨突袭,哪有为何,准备好迎接便是。”
王成暗转眼珠。点头道:“是,多谢大人提醒,下官记下了。”
阿潜点点头。见他欲言又止,便知他还惦记着那事。
他看了那琴后的女子一眼。清冷着声音,慢慢道:“小姐之容。堪比醉枝海棠,娇艳无双。而今日小姐之琴,却峥嵘辽远,隐有悲戚。在下看来,这着实不相符。小姐,似心有向往,背道之下,意气难平。”
话音一落,女子的手便是一颤,七弦琴发出一声粗嘎的声响,让在座之人皆看过来。她望着自家伯父紧皱的眉头,连忙缩回手,讪讪低头。
王知府心尖一颤,连忙舔着脸赔笑道:“哪里哪里,女孩子家家的,整日锁在深闺里,哪有什么向往。我这侄女啊,是向来心高气傲,因此才弹出这空旷有力的琴声来。”
阿潜并不反驳,他不过是提醒了句,他看得出来,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只怕比他更精于此道。但既然王知府执意如此,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个人有个人的命,成与不成,全看他们的造化。
“这段时间,就让她好好学学规矩。等到那边来消息,义父会亲自派人来接她前往德庄府。”阿潜简短交代了几句,便不打算久留,他谢绝了王知府送的美貌姬妾,坐上自己的马车,回了督审司。
阿潜走后,王知府脸上的笑容便渐渐退了下来,他兀自立于凉夜好一会儿,才回头,慈爱地看向自家娇美侄女。
“仙儿今日累着了吧?”王成关切地问道。
他越是宽容,王凤仙越是无地自容。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仅仅因一段琴声,就泄露了出去。她心有所属,这可是连她最好的小姐妹都不知道的秘密。那个潜大人好生厉害。
“伯父……”纵然她平时再娇蛮,在她伯父面前,都是乖顺无比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给她一切骄傲资本的,是面前这个人。她可以忤逆任何人,却必须在他面前乖乖听话。因为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
伯父长久以来的积威,让王凤仙下意识地退缩,她咬了咬唇,低声辩解道:“伯父,仙儿没有,没有属意别人……”
王成只是笑笑,他很和善地道:“伯父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初花了那么多银钱送她去德庄名家府上修习,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本就想着,这些名望甚高之人,收的弟子家室也绝对不差,以凤仙的才貌,还怕不能跃入高门?到时候水涨船高,他也不用窝在这里,当个芝麻大点的小县令。
而现在嘛,德庄世家又算得了什么,更大的契机就摆在他眼前!
思及此,王成便亲亲切切地笑道:“仙儿啊,这段时间,你就留在伯父这里吧。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再呆在乡下,哪寻得到好姻缘?前些日子,伯父托人去了躺德庄府,高价请了位世族里的老妈子。你这段时间,便跟着她好生学习礼仪。知道了吗?”
“是,仙儿知道。”王凤仙垂头应道。
她早就有感觉。伯父是要替她议亲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她能否告诉他。她属意三郎?
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子自己提出来的?伯父听后,定会觉得她德行有失吧?那样的话,她和三郎,就更没机会了。
不自觉地,王凤仙的脑子浮现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明明娇小无比,却能无视所有人的注视,平平稳稳地走到那个人面前。
是那个傻子。王凤仙目光一闪,她怎么会想起那个傻子呢?是了。连那个傻子都可以鼓起勇气追求心上人,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是不好亲自跟伯父提起此事,但三郎可以啊。三郎在德庄,刚那位大人说,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前往德庄。如此,倒给她创造了机会。
主意一打定,王凤仙便轻松多了,她不由想起,听村里人说。傻子一家搬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唉,不管了,她便先听伯父的话。好好在富华县呆着,从妈妈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才更好去见三郎。
田蜜并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了一把。她晚上睡的很熟,好眠到天亮。醒来后,她特意看了看手上的伤口。竟发现那处光滑无比,仅有淡粉的痕迹。
“好神奇的药粉。”她瞪大眼睛咕哝了句,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会儿后,才慢腾腾地爬起来。
她下床后,试探地走了几步,发现扭伤过的那只脚一点问题没有,不由一笑,心情好了不少。
一如既往,她是最后一个踏入堂屋的,桌上饭菜已经布好,只是桌旁,少了一人。
明明只是空了一方而已,为什么会觉得整间屋子都空落落的呢?
田蜜抿了抿嘴,并没特意提起乔宣离开的事情。她在右方坐下,看着碗里颜色正常的稀粥,大大的眼睛里滑过一抹奇色,抬头赞叹道:“不错啊小川,这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咳,咳咳……”田川闻言咳嗽了几声,呛红了帅气的小脸,垂头嘀咕道:“姐,娘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娘做的饭。”
田蜜恍然大悟,“难怪啊,我说这进步怎么那么大。”
“娘,你看姐,就知道欺负我。”田川臊红了脸,不依地看向谭氏。
谭氏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没有要帮自己儿子的打算。
田川见找不到帮手,龇龇牙,很自觉地闭了嘴巴,低头默默扒饭。
田蜜吃完饭,拿起她早前就整理好的各项资料,去了药坊。
照例和角落里蹲着的阳笑打过招呼后,田蜜进了内院,入了帐房。
田蜜今天来得够早,不想,杨贤这个平日里踩着点进门的人,今天竟然比她还早。
两人视线甫一接触,便各自转了开去,谁也没搭理谁。
田蜜刚坐在位置上,将带来的东西规整好,就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张老板洪亮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哟,田姑娘这么早就来了啊。”
他满面笑容地看着田蜜,心里还惦记着田蜜昨天晚饭时说的话,便比平时早到了一刻钟,提早来堵人。他一眼便看到田蜜桌上的资料,指着它们道:“这就是昨天你说的表格?”
“是啊。”田蜜便将其中一叠资料递给他,微笑着问道:“东家这几天事情恐怕很多吧?您如果忙的话,我们不妨提早开始,这样,也好尽早结束。”
“对对对,赶紧地,等人一到齐就开。”张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资料,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然后悲催地发现,他好像根本看不懂。
想着一会儿议事,这姑娘必会向大家解释,他便也不急着问,默默把资料放回去,道:“我马上让他们把议事房整理一下,卯时正点,我们便开始。”
田蜜便给他泡了杯茶,她见对面杨贤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正估摸着他能憋多久,转耳便听他腆着脸笑道:“东家,今天可以要议事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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