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潜的脸上,分明写着“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太不专业了”的表情!
田蜜深深的垂下了头,秀气的眉头蹙了蹙,深感前途堪忧。
政法的更改,哪里有那么简单?别说地方没有那个权力,便是到了中央,也要经过多道程序,户部内部的审判就不说了,这种事情,必然还要经过朝议。
朝议啊,满朝的文武百官,她一个不知名的跟他们叫板了,便是腰板都不见得能打直。
京都不是地方,在地方上,一个二品官员都是土皇帝了,而在那里,王公贵族数不胜数,随便一个都可以历数自家荣耀兴衰,关系盘根错节。
在青州她有所依仗,只要是对的,当众和朝廷官员叫板都敢,但京都那种地方,没有权势,谁知道你是谁?
宣衡就曾说过,青州远离政治中心,自古又以商为主,因此思想开放,等级观念没有那么强,而京都却是皇权的中心,等级明确,规矩严明,不容挑战。
,她这样的性子,她所走的路子,在地方上能剑走偏锋,但在权利中心,绝对是还没兴起,就会被碾压成粉的节奏。
总之,从各方面分析都特别打击人,根本不给她活路。
她竟然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啊……真是烦死了,田蜜苦恼的皱着脸。
按说,这些程序她也应该知道,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闷头整理提案的时候,她脑子里竟然从没出现过京都这这两个字。
原计划里。她要做的,就是把提案整理出来,然后拜托给潜大人就可以了。至于之后诸事,便是官府内部的事儿了,顶多顶多,他们有需要的时候招她去问问话,问话的场所。也是在德庄……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都没出过德庄半步,于是,潜意识里。就有德庄就是全部的错觉,即便理论上知道它只是昌国的一部分,还有个遥远的地方叫京都。
可是京都,那是个什么鬼啊?简直是晴天霹雳!
田蜜自认自己工作向来严谨仔细。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么大一个问题上出这么大的问题。简直是人生一大败笔。
田蜜头疼的揉揉眉心,不死心的挣扎道:“一定要本人去吗?提交的资料如此详细,有经验的应该都能看懂吧?朝廷若真觉得有实施的可能,咱们派个专业官员去交涉不可以了吗?顶多我再单独和他细说。说明白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阿潜看着她如丧考妣的神情,心中如明镜似得。这个向来精明的姑娘,这一次怕是真糊涂了。
“你自己的事。凭什么要推给别人去做?”阿潜的神情越加地清冷了,他毫不留情的道:“你说的方法,迄今为止没人用过,行与不行不好说。再则说,进京乃是一大幸事,若是议案当真能通过,那便是莫大的荣耀,且说不定,能有机会面圣呢?”
面圣是多大的殊荣?从来只见过趋之若鹜的,还没见过避之不及的。看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这回也是怕了吧?还知道怕就好。
“如此良机,怎能轻易放弃?”阿潜一点不委婉的拨了回去,几句话堵了她的退路:“再则说,议案毕竟是经德庄官府呈上去的,若是出了岔子,不止是你,便是整个德庄都要受牵连。难道你以为,此事分外简单,只关乎你个人利益吗?”
真是天真——阿潜就差没将这几个字出说口了,田蜜看着他的清冷睥睨的神情,额角冷汗都快出来了。
都说她伶牙俐齿,但跟潜大人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啊,下回谁再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她就请他吃烟灰去。
她今天一定是太虚弱了,所以才会被批得体无完肤……
扶着额,她再度揉了一揉,轻叹了口气。
既然今日神经衰弱,无力辩驳,那便等她精神好点再说吧。
小女子能屈能伸,田蜜向来识时务,死扛这种事儿,她可不准备干,于是,她很干脆的道:“大人请放心,小女提出的倡议,小女自会想办法解决,绝不会累及他人。况且,依大人所言,德庄官府今日才遣人入京,而青州与京都相去甚远,要等那边收到再行回复,想必得段不断的日子,我们倒不急于这一时。”
以退为进,她福身一礼,稳稳说道:“小女谢过大人提醒,定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好好准备,以保万无一失。今日若无他事,小女便告辞了。”
说罢,扶着身旁怔楞着的谭氏,再度向阿潜敛了敛身,慢慢往自家马车行去。
而阿潜看着那对母女的背影,清冷的眼眸里,若有所思。
刚才,田夫人在听到京都二字时,脸色瞬间惨白,眼里也有丝掩饰不住的惶恐,牙关紧咬才能不吭一声。
田夫人好像很害怕,不,说是恐惧也不为过,这又是为何?
正沉思着,耳边一动,忽闻身后有脚步靠近,有人似笑非笑的道:“能对我们阿潜如此视若无睹,那小姑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阿潜下场便已换回那身银色长袍,此刻紫冠束发,脸如白玉无暇,风一吹,宽袍广袖浮起,整个人都要乘风而去,端得是神风俊朗,遗世独立。
反正,路过的人,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会驻步观看,若不是被他周身的冷气冻着了,怕是早拥过来了。
“义父。”被打趣的阿潜神色如常,他闻声侧身,敛身唤道。
阮天德走上前来,眯眼看着远去的马车,哼道:“我瞧那姑娘神情虚弱、身体乏力,但如此状况下,你突然问她话,她都能及时做出最有利的反应。也真是不简单。”
“所以,此人更留不得。有能力的人我喜欢,可不听话的人,我难以喜欢。”说到后面一句,他狭小的眼神看向阿潜,目光锐利而无情,唇边含着笑道:“京都那边。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新法若是被魏老爷子看到,就势必会招人前去,毋庸置疑。”
他冷冷勾了勾嘴唇。目光阴沉而森冷,定定地道:“阿潜,她必须去京都。”
阿潜清涟的眸子里荡起几分疑惑,不解的道:“可送她进京。不等于送她上青云吗?”
若是新账法得以实施,她便成了这一行里程碑似得人了。后世书册,必然载名。
“那也要她有福消受才是。”阮天德一点都不担心,他狭窄的眼睛看向远处广阔的天宇,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云子桑曾画了那姑娘的肖像让人带去京都打探情况,可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那边都没有一丝消息传来。派去的人更是音讯全无。”
“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身份。”阮天德笃定的推断道:“结合他们孤儿寡母背井离乡的情况来看,他们的身世,显然不太光彩。这也就是说,那姑娘一定跟京都有关系,且那关系不是依仗,而是仇敌。再说,那姑娘如此厉害都只有远远逃开的份,可见,她那仇敌,绝对惹不起。”
“所以,与其说送她上青云,倒不如说送她上西天。”阮天德松弛的皮肉扯了扯,笑了。他背着手走下台阶,头也不回的对阿潜道:“照办吧。”
“是,义父。”阿潜垂头应是,抬起头来,目送阮天德远去后,他清清冷冷的看着那个方向,低声道:“真的,是这样吗?”
薄薄的嘴唇淡淡勾了勾,他饶有兴趣的道:“无论如何,京都,她势必得去,但是是被别*害,还是祸害别人,现在说来,还为时过早。”
他收回视线,没有离开,而是又回身入了园林。
田蜜是一爬上马车就趴长凳上了,直趴了很久,才感觉出不对来。
车内的气氛,太安静了,若是往常,她娘必会拥着她再三安慰,而今天,她娘却只顾着出神。
田蜜靠过去才感觉到,她娘的身子竟然在发抖,不可抑制的发抖,她顿时慌了,忙拥着她,急道:“娘你怎么了?”
谭氏靠在她怀里后,压抑的情绪顿时爆发了,她颤抖得更厉害,娥眉紧皱,脸色惨白,紧揪着她手臂,喃喃道:“球球你答应娘,千万不可以去京都,绝对不可以,娘求你了……”
压抑的哭泣声在怀里响起,田蜜顿时慌了,她极力保持镇定,轻轻拍着谭氏的背,忍了忍,终于问道:“娘,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谭氏闭着眼睛,深埋在她怀里,摇摇头,喃喃道:“你让我想想,想想……”
这一次,她没有完全躲避,而是不断重复着“想想”两字,田蜜怕把她逼急了,便只是拥着她,轻拍着背,安抚着她情绪。
谭氏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便是回了家,神情也怔楞着,田蜜扶她进了房,仔细安顿好她,默默回了自己房间。
一回到房里,她便一头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睁开大而莹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抿嘴低语道:“感觉,好像个傻瓜……”
说着,把脸深埋在被窝里,瓮声道:“什么都不知道,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秘密……”
憋了许久的气,她轻声一叹,抬起脸来,无奈笑道:“如此说来,又有什么理由怨别人呢?田蜜不是田蜜,便是最匪夷所思的秘密啊。”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没有必要知道的,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如此说着,她莫名的就不纠结了,鞋一拖,被子一抱,翻个身就滚进了床里面。
变小后她就觉得,她的自我修复功能,莫名的强大啊……
当真就,睡着了。
此刻,还是半下午。
这大下午的,还真不是每个累了的人,都能像她一样回家就蒙头大睡的,更多的是陷在那场大会里,久久出不来。
云子桑的府邸,并不是叫云府,而是叫千金居,据说门上的牌匾是德庄数千商人所赠,其上还刻有他们的名字,千金不换。
然而,这块牌匾,在那两镶金嵌玉的马车驶回时,就被人打落了,落在地上,碎裂成块,亦如她的声名般,狼藉不堪。
是算准她到的时间打落的,打落的就是当初送来的人,堂而皇之,理直气壮。
家仆吓得瑟瑟发抖,云子桑却连顿都没顿,直接踩着那碎裂的牌匾走过,随便冷冷一句:“丢出去。”
家仆诺诺领命,围观的人见无笑话可看,也都撒开了。
云子桑入门后,直接往后院走,同时吩咐跟来的官家道:“去准备祭品,我晚上要用,切记,莫要叫人发现了。”
官家应是,她便提步继续,一直走到庭中水榭处才停下,停下后,动也不动的看着池中水,头也不回的道:“你怎么还跟着?”
身后一直跟着的,是卢碧茜,卢碧茜一点没介意她冷淡的态度,她看着她,说道:“你情绪不太好。”
没有热情的劝慰,只有温温淡淡的关怀。
温度适宜,叫人难以拒绝。云子桑侧过头来,她看着了无生气的卢碧茜,顿了许久,道:“你失去了最重要的父亲,我失去了最珍贵的随从,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卢碧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抿了抿唇。
庭院十分大,但仆从都回避了,因此十分空旷,风吹过来,都是冷的。
云子桑站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抱臂,身旁的人虽然不说话,但也因此让她安了些心,她看着远处,不甘的道:“但你还好,至少能为他披麻戴孝。我的随从不远千里的追随我,他死于非命,我却连替他收尸都做不到。”
五指紧握,她咬牙定定道:“我真恨。”
卢碧茜听得这戾气横秋的话,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她淡淡的道:“倘若是田姑娘的话,我们便又一次一致了。”
云子桑点头,冷声道:“是啊,你应该恨得要死吧?你爹便是被你的好先生加好姐妹给害死的。”
卢碧茜看着她被白纱遮挡的脸部,突然道:“那么,倘若有办法让她以命相抵呢?”
云子桑猛地侧过头来,死死看着她,而她神情平淡,语速也平淡,平平淡淡的道:“你说的不错,我曾是她学生,又算是她朋友,她的事情,我知之甚详,其中一件,足可要她性命,便是钦史也保不了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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