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时辰将要接近响午,燕小宛急忙忙从茶房里出来,往乾清殿的方向去接晨芳的差,看时候不早便贪近抄了近路过去,碰巧看到小路子怀抱着衣裳包袱迎面走来,见了她甜甜地叫了声姐姐。燕小宛说:“今早不是才见你送了衣裳去洗吗,怎么如今又整出了些来。小路子打开包袱露出一截箭袖来:这是陛下刚换下,师傅便打发我拿去洗了。燕小宛问:“陛下今日练箭了?小路子将包袱一收,眉飞色舞地说道:“陛下今日有兴致,在御花园里和几个大人一起比试射鸽子,还下了采头,那叫一个精彩呀?燕小宛看着他那自我陶醉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问:“你当时在现场,都亲眼瞧见了?”小路子不由瘪了一下嘴:“姐姐也知道,我哪有那福气可以到御前去侍候,我不过也是听在御前侍候的人说的。”
小路子又道:“陛下箭术好,那是不用说的,定是箭无虚发,不过听说倒是李少傅家的公子李将军夺得了采头,三箭齐发,难得的是箭箭都正中要害,连陛下都夸他的箭术好,姐姐也是御前的人,可惜当时却是晨芳在当值,倒是让她一饱了眼福,若是姐姐在当值,定也能够见识见识那李将军拉弓挽箭的英姿。燕小宛抬头看了眼天色,正是日正当空,却被乌云遮盖了日头,四周的铅云逐渐积聚,挣脱乌云洒落下来的日光洒在脸上,不由眯了眯眼,虽已是响午,但如今已是初冬,洒在身上的阳光,没有夏日那般猛烈,倒是让人顿感暖意融融。一会她低下头说:“我可不能再跟你絮叨了,我该当差去了。小路子应了一声便抱着包袱离去,走了几步回头道:“姐姐,你早上是没能见到那李将军的英姿,但我听说现在他就在乾清殿里与陛下聊着政务,姐姐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见一见他的人,说完又一溜烟的跑了。
燕小宛愣在当地,看着不远处的凤尾竹在风中凌乱,天色是越来越暗,唯一的那丝日光也已隐藏了起来,不多时,那雪沫子便呼呼飘了下来,渐渐将地上的青砖染成了白色,斑斑点点。
她刚走至乾清殿门外,远远的就看到那个从小便熟悉的身影,正款步的向着她走来,他似比前更结实了些,残留脸上的风霜,提醒着她,如今他已经是一个将军了,云霜的话正在她的耳边回响,她慢下了脚步,可再怎么慢,也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近,两人不约而同都轻微的停顿了一下,瞬间,眼中两人的身影都在彼此的眼中一步一步的擦肩而过,以致一尺一尺的远去。“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原是这般天意弄人,曾多少次念起再次想逢时的话语,不料却只能擦身而过,连句相互问好的话语都无法留下。
李成弘随着引路太监往宫门处走着,天宇中柳絮般的雪正随风轻飘着,他却将手中的油伞收拢,任由丝丝雪花飘落在鬓发以及衣裳上,任由着寒风迎面刮来。出了宫门,他的鬓上早已是黑白交替,些许雪霜凝结在他下巴的胡渣子上,早候在宫门外的八宝看见了他,急忙忙撑开手中的油伞迎了上去,边替他抖落身上的雪迹,边说:“公子,你怎么把伞收了起来,不撑着,看你的身子都湿了,回头叫夫人看见,又该心疼了。
李成弘一言不发,回过身去看向不远处的宫墙,几步的距离,却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如今她既入了宫,恐怕此生都只能如今日这般擦肩而过。
乾清殿内如今已然生起了地龙,室外的温度与室内的温度是截然不同,一个是寒风冷冽,一个是温暖如春,燕小宛走至廊下先是抖了下身上的雪迹,再跨进殿内,走去接过晨芳手中的托盘。晨芳见了她小声道:“今日怎么这么晚,刚才张公公还跟我问起你呢?燕小宛道:“刚才在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所以就来晚了。
晨芳看她似掉了魂的样子也不愿再多问,见她头上,身上犹挂着雪迹,道:“看你这满身的雪迹,这屋里气温暖和,一会你这身衣裳就该湿了,指不定还会着凉,你先回屋里去换身衣裳,我先替你顶会,换好了衣裳再过来。燕小宛便又转身出去,回了屋子去换了身衣裳,再返回乾清殿去当差。
皇帝俯身在御案前批阅着奏折,时不时,便不能自持的咳嗽了几声,张三德道:“陛下,你这都咳嗽了一天了,让奴才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哪那么娇贵,许是这突然换了季,朕还未适应过来,待适几过来就好了。可是……,张三德还待再劝,却被皇帝投来的眼光止住了。
转眼看向御案边的茶水放了许久却是一动未动,想来必是放凉了,便向燕小宛努努嘴,示意她上前去更换茶水,燕小宛捧着新添的茶盏走至御案边,撤下案上已然变凉的茶盏。皇帝边看着奏疏,边伸出了手去端茶,不料却碰到了燕小宛正要放下的热茶,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就这样洒落到了他的手上,瞬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便已被烫得通红,痛得吸了口冷气。燕小宛急忙俯身跪下:“奴才该死。
侍候在则的张三德见了,暗骂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唤人前去传御医,那得了指令的小太监才走了二步,皇帝镇了镇神色,尚有些吃力,忙唤住了他道:“慢着。”那小太监依言停下了脚步,微躬着身应了声:“是,眼神却是看向张三德,见张三德微不可见的对他点了下头,他便又慢慢的退回原位去候着。
张三德急得满头大汗,唤道:“陛下……
皇帝抬了下手,示竟他不必再劝,低头看向燕小宛,只见她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倒叫他心生了几分不忍,于是道:“是朕自个不小心,你不必过于自责,你且先起来,说着伸出手去将她扶起,又回过头去对张三德说:“你去找瓶治烫伤的的膏药来。
张三德闻言又急忙去寻来了膏药,燕小宛接过膏药半跪在地,替皇帝在烫伤处轻轻地涂抹着。侍候在一旁的张三德又劝道:“陛下,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吧,否则要是发炎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奈道:“不碍事,不过是被茶水烫了下,涂些膏药便好,哪那么容易就发炎,张三德还想再劝,皇帝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张三德无奈只得退到一旁。皇帝看向正低头给他上药的燕小宛,只见她仍是满脸的愧疚自责之色,便安抚她道:“朕说了是朕自个不小心,为何还这般闷闷不乐。
燕小宛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目光清明,眼中满是柔情似水,心中更是愧疚难安,忧声道:“陛下圣恩浩荡,可以不责怪奴才,但奴才却不能轻意就原谅了自己,到底是奴才粗心,才烫伤了陛下。
皇帝知晓这一时半刻让她完全解开了心结是不可能了,担心消息会传了出去,给她招来祸端,便转过头去,目光冷冽地一一看着殿内众人,沉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小题大做,更不许惊动太后她老人家知道,若此事传扬了出去,朕定唯你们是问。”殿内众人纷纷俯身应诺。
看着她尚在自责,皇帝有意岔开话题,道:“看适才你递来的茶水,并不像平日里你们给朕备下的茶水,可否告诉朕那是什么?
燕小宛不料他这个时候竟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皇帝问话,却又不能不答,只得如实禀来:“奴才瞧着这些时日陛下时不时的就会咳上几声,知道用罗汉果花泡水,喝了可缓解咳嗽,便自作主张去泡了来,若是陛下不喜欢,奴才以后便不再准备。
皇帝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回答,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扶起她,修长的手指在将要触碰到她时,顿了顿,似是按捺不住将手缩了回去,掩在唇边,轻声咳嗽。她立马过去重新倒来一盏罗汉果花水,递与他,他想都不曾多想,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看着皇帝在御案前吃力地批阅着奏章,吃力的写着批语,通常轻轻松松就可以写完的批语,如今却是费了比以往多出一半的时间,写完后还得歇上一会,才能继续下一份,额上还挂着些许汗珠,看着他这样,她的心里更觉愧疚难安,更是自责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李成弘坐着马车回了家中,燕若晴已多日没有见到他,今日见了儿子回来,心里只一片欢喜,可看他一脸的憔悴,胡渣子留了满脸,许是多日都未曾清理过,禁不住问自己,自己这般千方百计的阻挠他和燕小宛一起,是不是做错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忙吩咐人去准备洗刷用品。李成弘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任由着她替他安排着一切。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燕若晴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李元狄上前与她说:“他许是在宫里见着小宛了。燕若晴听了他的话,猛的回过身来看着他:“什么,弘儿见到她了,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应该在辛者库里待着吗,弘儿又怎会在宫里见到了她?
李元锹听她说完,怒得一甩袖子,怪责道:“原来竟真是你干的好事,胡闹,这真的是胡闹,你说他怎会见着她,如今小宛就在御前当差,陛下如今又常传唤弘儿前去商讨事务,这样一来二往,能不遇见吗?
她本想将她送入了宫,进了辛者库,他们便再也见不着,待时日久了,那弘儿便可慢慢的将她忘记,况且如今弘儿在军中当差,就是入了宫,也只是在御前,断不可能跑了去辛者库与她遇见,不想却是弄巧成拙,她竟到了御前去当差,还叫弘儿与她遇见。燕若晴看他这次是真的生了气,忙上前与他说道:“老爷,你先别忙着生气,你可得想想办法呀,如今弘儿只是与她见了一面,便这般的魂不守舍,如今她就在御前当差,弘儿便时常能见上她一面,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看着弘儿一日日的这般的魂不守舍吗?
李元狄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期盼有朝一日弘儿能彻底将她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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