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三月,时节已然是慢慢暖和了起来,更是花期之季,因着天气暖和,各宫原还烧着的地龙,都悉数撤了下来,芍药、牡丹……等,都在这一个花期里争相吐艳,如火如荼,花枝横逸。
乾清殿内,灯火通明,四下寂静无声,窗外吹起的微风,吹在那窗纸上,微微鼓了起来。宋之山在张三德的带领下阔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皇帝猜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奏,向着张三德将脸一扬,张三德会意,给殿内的众人打了个暗号,那殿内的一众宫人,便悉数退了出去,他自己也慢慢地退出了殿去。
待得他们悉数退了出去,宋之山方才从身上摸出一封密信,道:“陛下,那暗子今日遣了人来与微臣碰头了,这是他让微臣转交给陛下的密信,说完微躬着身,双手将信件呈与皇帝。”
皇帝听了他的话,目光如炬,脸色也渐渐地变得凝重了起来,看着他呈递过来的信件,似有千斤重,却是许久都没有接过,四下是沉沉的寂静,宋之山举着的双手只觉一阵酸麻,却不得不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许久,皇帝终于是从宋之山手中接过那用红腊密封着的密信,拆了开来,细细看阅着,虽已是猜到了信件中的内容,但到底是不愿相信,他的脸色还是慢慢地突变了起来,正好那稍稍偏了西斜的残阳,透过那薄薄的窗纸,照耀在他的脸上,轮廓显得格外分明,低声呢喃:“朕本以为他已经绝了这个念头,不想,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他将手上的密信凑近烛火,将其点燃,投入火盆中,任其烧为灰烬,良久方转首看向宋之山,沉声道:“告诉他,一切都跟随着他的主意去做,切不可让他起了疑心,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朕汇报。”
宋之山郑重地应诺一声“是”。
皇帝道:“我们虽然说可以随时掌握着他的动向,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得及早做下防备。”
宋之山正了正脸色,道:“是,微臣这就下去作准备,断不会让他的计谋得逞。”
皇帝挥一挥手,淡然道:“去吧?”
宋之山道了一声:“微臣告退,便垂手慢慢地退出乾清殿,才走了两步,便又被皇帝叫住,宋之山依言又停了下来,候在原地,静候着皇帝的旨意。
皇帝看着殿内那用铜丝细细编织而成的薰炉,缕缕白烟从中升腾而出,淡淡的龙延香充斥着整个殿室,许久,轻叹了口气,道:“罢了,过几日便是宛贵人的生辰,你安排一下让老人家入宫,她们许久未见,怕是心里正担忧得紧,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金灿灿的牌子递与宋之山,道:“你拿着这块牌子去,进宫门时,也就可以省去让人盘查的麻烦。”
宋之山双手接过那牌子,恭敬道:“是,微臣这就去安排,等了一会,仍不见皇帝有所吩咐,便道:“陛下若没有了别的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去吧,务必将一切都办妥,切勿出了什么差错,这事错不得。”
宋之山郑重地“嗻”了一声,又垂手慢慢地退了出去。
宋之山走了出去之后,皇帝步履沉重地走回御案前坐下,抬手附在太阳穴上无力地揉了一下,从御案的暗夹里抽出一份明皇的娟帛,看着上面的白底黑字,眼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沉痛:父皇,你可是早已预料到了他早晚会选择这一条路,才会给儿臣留下了这一道旨意,儿臣本不想有这样一日,会走到兄弟想残的一步,可是儿臣现在没有法子,儿臣已经饶了他一次,本想从此他会断了念头,再没有他想,可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姑息养奸,这一次,儿臣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张三德等人在宋之山离去后,便已回到了殿内侍候,看着皇帝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未换,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来与奴才听听,让奴才替陛下您分忧一些。”
皇帝抽回了目光,微微笑道:“你若是也能替朕分忧个一二,那明个儿朕便将那朝中的那些大臣辞了,让你去顶着他们的位去。”
张三德忙回道:“朝廷上的事,奴才可没法替陛下分忧,可陛下在日常上的一些烦心事,倒是可以说来与奴才听听,兴许奴才真能替陛下分忧个一二也说不准。”
皇帝微摆了下手,笑道:“罢了,你能有这个心,朕也算是安慰,顿了顿又问:“上次挨下的板子,可是都已经好全了。”
张三德看他对自己这般的关心,心下一时感动,声音稍稍变了音,直欲要哭了出来,硬咽道:“谢陛下关心,休养了这一些时日,奴才受下的伤已然是好全了,能得陛下这样的关怀,奴才就是再多受几顿板子,也都值了,说话间便抬起袖子拭去流出眼角的泪。”
皇帝微蹙了眉,道:“好好的,怎么就哭出来了,没得别人还以为你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张三德破涕为笑,道:“奴才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奴才是心里感动才哭了出来的。”
皇帝不耐道:“好了,既是感动,那就别哭了,微叹了口气,到底是朕一意孤行才连累了你们受罚,还好你们如今都没有什么事,否则朕…,从腰间取下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递与他,道:“这玉佩跟了朕也有些日子了,如今便将它赏了给你了。”
张三德双手接过玉佩,心下满是感激,道:“谢陛下赏,奴才能替陛下分忧,也是奴才几生休来的福份。”
皇帝笑道:“好了,别再卖贫了,以后好生当好自个的差事便是了。”
张三德应诺一声,便静静地候在一旁。
殿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依稀只闻皇帝的衣袖拂过御案发出的窸窣声,张三德看皇帝只埋头在批阅奏章,已许久都未曾喝下一口水,便向那奉茶宫娥努一努嘴,示意她将茶端给皇帝,道:“陛下,奴才看你这大半天了,都未曾喝下一口水,想必定是觉得口干了,停下歇一会,喝口茶吧?”
皇帝这才撂下了御笔,道:“你不说,朕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了,朕还真觉得有些口干了,说着,便伸手接过那茶盏,一口饮尽,抬眼看了下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三德朝那沙漏看去,只见那沙漏一点一点地流失着,答:“回陛下的话,再差一点,便是申时三刻了。”
皇帝嗯了一声,便又埋头在那堆得小山高的奏折中。”
张三德依旧垂手侍候在原处,忽见门外有人影在晃悠,待看清些,却原来是自己带的徒弟小路子,便轻步走了出去,怪嗔道:“小猴崽子,没看见陛下正在里面忙着呢吗,就你这点眼色,以后我怎么放心交待事情给你去办。”
小路子不满地轻声呢喃了一句:“你不当值的那几日,我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张三德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拧了他的耳朵,恨声道:“你这小猴崽子,就替我顶了那几天的班,翅膀就硬了是吧,如今我还不能说你两句了?”
小路子看他生了气,立马变了个脸色,委屈着一脸,道:“不,不是,师傅,徒儿怎么会忤逆了师傅你的意思,只是,只是徒儿是真的有事要禀奏。”
张三德道:“你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都是那几件事。”
小路子说:“不,不是,你看…,说着手指向外一指,张三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沁嫔候在那里,旁边的侍女手中,提着一个食品盒,忙松开了拧住小路子耳朵的手,走上前去,向她行了个礼,道:“奴才见过沁嫔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刚才奴才失礼了,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沁嫔微微笑道:“公公言重了,本宫今日过来,不过是想着亲手做些糕点呈与陛下,以表本宫的一些心意,还望公公代为传呈,说话间从婢女的手中接过食盒,递与张三德。”
张三德笑着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道:“娘娘请放心,奴才定会替娘娘将您的心意送到。”看她仍是未走,便已明白她心中所想,便道:“娘娘请在此处稍等一会,奴才前去问问陛下可能抽出时间,让娘娘进去稍坐一会?”
沁嫔终是露了笑颜,道:“多谢张公公。”
张三德道了一声:“娘娘无须客气,便往殿内走去,不多会,便又走了回来,道:“陛下如今正忙着批阅奏折,一时没时间招呼娘娘,陛下说了,娘娘先回去,待抽出空来,自然会去瞧瞧娘娘。”
说完便转身离去,沁嫔急急唤道:“敢问公公,不知陛下可有吩咐下,今晚是要在何处用膳?”
张三德回过身微微笑道:“娘娘这话可是问倒咱家了,咱家不过是个奴才,这陛下想在何处用膳咱家又怎会得知,说完便转身离了去。”
待得他走远,沁嫔原本脸上还挂着的笑意,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回首对自己的婢女道:“回头让咱们的人多留意着些。”那宫娥应诺一声,便扶着自己的主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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