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不是龙潭虎穴,却是比龙潭虎穴更危险的地方,燕小宛只得轻声呢喃一句:“是呀,一定不会有事的。”
过个大约半个时辰,便见适才被张三德打发出去的人,陆续走了回来,只见一人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张三德让他退下,自己走到了皇帝的跟前,为难地看了燕小宛一眼。
燕小宛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一颗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颤抖着声音问:“如何,可是…已经找到了,人呢,在何处”
张三德看着她,面露难色,似有不忍,想了一会方道:“回贵人的话,人是找到了,可是……
听得他这样欲言又止的回答,她的心已然是凉了一半,芸芸众生谁都无法越过那一道坎,只是早晚的问题,进了这后宫,无论是谁终究是身不由已,是生是死,是福是祸,终究只凭落手之人的一个念想,她缓缓道:“无妨,公公直说便是,我…没有关系!”
张三德看向了皇帝,见他对着自己点了下头,轻轻地击了两掌,便见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地抬着一个架子进来,上面用一块麻布覆盖着。
皇帝看着缓缓被抬着进来的白架子,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寒光凛凛,目光冷峻,朗朗乾坤,光下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在皇宫内院里害人性命,清冽的目光看向众人,刚触及他的目光,心中一惊,便又低下了头去,沉默了一会,向张三德稍作示意,张三德明了,轻击两掌,原就被他冷峻的目光看得心惊胆颤的众人即刻如蒙大赦一般,急忙忙整齐有序地退了出去,只余皇帝与燕小宛二人。
燕小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那一个白架子,双眼空洞无神,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掀开覆在上面的那一层麻布,老人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脸赫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双目紧闭,毅然没有了半点生气。
忍了许久的泪,终是溢出了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啪一声,滴落在老人冰冷的容颜上,想起她与老人家一起相处过的那些日子,她虽然不会说话,无法说出她对她的关爱,可是她的行动却是表达出了她的关爱,每次讨到好的东西,总不忘留给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去乞讨受人欺负,也不愿让她随着她一起出去乞讨,只怕她也会受人欺负,每天都会把干净的食物留给她,自己却躲在角落里啃着一些变了味的东西。
她得了重病,是她用她那瘦小的身躯,背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向医馆,却因为付不起诊金,被人打掉了两颗门牙,好不容易爬回了柴屋,她没有理会自已身上的伤,忍着疼痛,替她熬了两个时辰的药,再一点点地给她喂下。
当初是她救了她一命,她才有机会活到今日,自从相识,过去的多少个日夜,她对她总是百般的照护,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明明她与她只是萍水相逢,无须做到如此,可是她做了,今生她已欠她太多太多,本就无力偿还,今日她却又因为她而掉了自个的性命。
她的泪水,如河水决堤那般,一直流着,似永不干涸的泉水,可是她的泪水流再多,老人家也不会醒来,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她的眼睛,再没有了一丝生气。
皇帝看着她眼中一直喷涌出的泪水,心下只觉心如刀割,若他是安排燕小宛出宫,而不是将老人家接进了宫,若他当初能够多派一些人在她的左右跟着,兴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惨剧发生。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却是触手冰凉,一把抱住了她,凝声道:“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她接进宫里来,更不该将她接进了宫,却没有安排人在她的身旁看顾一二,若我能事先考虑到这些,兴许她今日就不会惨死,兴许她还能过几年安乐的日子,到底是我大意所致。”
她迟疑地抬起了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泪水,就连他的五官都似看不真切,良久,方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道:“不,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她过去对我的百般照护,而我,却让她枉死,我实在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皇帝听得她这一声声的自我怪责,心下更不是滋味,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一碗子一碗子倒进冰桶里的碎冰那样冷硬:“若查出她确是被人所害,我答应你,定将那幕后真凶找了出来,无论是谁,定会还老人家一人公道,定不会让她枉死,眼中的冷峻越发的冷厉,如腊月的寒冷那般,毫无半点温度。”
燕小宛轻嗤一声:“即便揪出了真凶那又如何,即便将那凶手凌迟处死了,那又如何,奶奶死了,她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恰在这时,那原来老人家追着出去的纸鸢,又再次被放飞了起来,只听一阵银铃般的少女笑声隐隐传了过来,原来是一些宫娥忙里偷闲,在院子里放的纸鸢。皇帝剑眉越发紧蹙,朝着宫门外大喊一声:“张三德。”
不多会儿便见张三德战战兢兢地跑了出来,恭声道:“奴才在。”
皇帝看了眼仍在空中飞旋着的纸鸢,凝声道:“吩咐下去,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在宫里放纸鸢,违者,严惩不贷。”
张三德应诺一声,便欲离去,在转身之际,抬头看了眼还在天空任人牵引着的纸鸢,心下微微叹了口气,这宫里怕是以后再没有了这项玩乐了。
他刚跨出去一步,便听燕小宛那满含悲切之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公请稍等。”
他闻言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身来,道:“贵人请吩咐。”
她看了他一眼,转首看向皇帝,见他看着自已的眼神满是柔情似水,一脸的愧疚之色,她的心中隐隐泛着酸意,道:“还请陛下收回这个旨意。”
皇帝道:“为何,他日你要是再见了这纸鸢,只怕是又会想起今日的伤心事来,与其他日见了伤心难过,何不将早早它禁了?”
燕小宛抬头看了眼放飞在空中的纸鸢,缓缓道:“宫里的日子乏味且漫长,而且他们每日都是待在主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很难得会有空闲的时间放松一下心神,宫里规矩甚多,能够使他们玩乐的,也只这么几项,若连这个陛下都给禁了,日后那漫长的时日,他们在这深宫里该如何渡过。”
皇帝看着她那满脸的泪痕,长长的眼睫毛被泪水黏在了一起,眼中尚有晶莹的水珠在泛动,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一张因为哭泣过的小脸泛着淡淡的红晕,是说不出的可怜,心底又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好,我听你的,不禁就是,背对着张三德无声地挥了挥手,张三德会意,便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燕小宛看着那飞在空中的纸鸢,慢慢地站了起来,道:“陛下知道,奶奶为何会追着那风筝出去吗?”
见皇帝目光甚是柔和地看着她,她轻笑一声:“我听邻居说,奶奶以前育有一个儿子,她曾是城中怡红院里红极一时的花魁,被富商赵老爷看上,纳了她为侍妾,初初她在赵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安稳,还替赵家生了个大胖儿子。”
那赵家的正室夫人入门七年,愣是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欲将奶奶的儿子归在自己膝下,便在每日送给奶奶的饭菜里下了药,待奶奶察觉过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容颜毁了,声音哑了,耳朵聋了,唯一的儿子也被人夺走了,六岁大的儿子,早已是懂得了母子亲情之间那亲厚的血缘关系,见不到母亲,他以绝食的方式来逼迫那正室夫人就范,好让他能回到自己母亲的身边。
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手了的计谋,怎会如此轻易就范,后来那孩子活生生的饿死在自己的房里,奶奶也从此被赶出了赵府,据说奶奶听见孩子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娘亲,你什么时候陪孩儿去放纸鸢,孩儿好久都没有与母亲一起放过纸鸢了。”
燕小宛依旧仰头看着那天上放飞着的纸鸢,春日的暖阳懒懒地洒在她的脸上,朦胧的双眸中隐隐泛着闪亮的晶光,眼中蕴含着的泪水,瞬间挣脱她的眼眶,滑落了下来。
皇帝看着她半仰着头,春日的阳光照抚在她的脸上,是那样的恬静、柔和,脱俗完美,似误落了凡间的仙子,只是此时她的脸上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他轻步走了上去,揽了她入怀,柔声道:“你放心,我会以一品诰命夫人的名义,将她风光大葬。”
燕小宛俯在他的怀中,泣声道:“奶奶生前孤苦无依,一生颠沛流离,我以为,以后我可以照顾她,可以让她好好的安享晚年,可是她却因我而死了,还死得这样惨。”
皇帝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眼睛看向那白架子里,眼中是说不尽地愧疚,到底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了老人家的惨死,如果他是安排燕小宛出宫,又或是在老人家入了宫之后,他安排些人手在侧跟随着她,可是如今再没有了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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