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头一仰,手一举,便将杯中酒饮尽,他将酒杯慢慢地搁在了桌面上,面上犹带着几分醉意,低低地道:“我倒是希望你能生我的气,这样至少还能说明我在你心里还存在着一定的位置。”他的声音极轻,轻得好似他并没有说过什么话一般。”
她就坐在他的旁边,虽说听不完全,却也能听个大概,听了他的话,她的身子轻轻一振,压抑在她心头的愧疚感更是越发沉重,藏在桌底下的双手早已被她捏得生痛生痛,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几分忧伤,几分醉意,心下微微泛着酸意,几次话到了嘴边,却是生生地又咽了下去,她只得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屋内是一片孤沉地寂静,谁都没有再说一言,也没有拿起案上的碗筷去用食,只这么静静地坐着,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一般,“噗噗”两声烛火爆裂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份寂静,燕小宛似得了释放一般急忙起身,欲过去剪掉已经燃尽的烛心。
皇帝一把按住了她,道:“我去,你先吃着,吃完之后好回去歇着。”说着便起了身,走到那窗台边的烛火处,拿起烛剪将那燃尽的烛心剪去,再用一旁的签子将烛光剔亮,方才走回到案桌上。
这一顿饭他们用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燕小宛是食不知味,皇帝却是一个劲的往她的碗中给她加菜,不停地叮嘱她要多吃一些。
待用过了膳,燕小宛便向皇帝告辞离去。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方道:“去吧,回去好好歇着,明日还要坐许长时间的马车,又得舟车劳顿一日,别累着了自己。”
她应诺一声,便慢慢地退出去,刚走至门口,便又听得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等一下。”她顿住了脚步,转过了身看着他,皇帝凝望了她许久,方才低声道:“记住,永远都不要质疑我对你的心,更不要忘了我曾给你的许诺,我待你会一如既往,永远都不会为了任何事而有任何的改变。”
她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念及过往种种,想到他一代帝王,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个男子,四方朝拜,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高无上的权力,竟三番五次为了她,不惜放低自己的身份,处处迁就着她,迎合着她,即便知道自己的心中并非完全只装着他一人,甚至他还远不如那一个人,仍旧是义务反顾地宠着她,爱着她。
心底深处最柔软的一方随之逐渐坍塌,原来的竭力自持,再也无法自制,眼底瞬即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低声答:“小宛不敢忘,也不会忘,此生我都会将它牢牢地记在心底,永生不忘……。”
皇帝见她此刻眼中水汽氤氲,神色哀惋,着实是让人心疼,知道自己又将她挑逗得哭了起来,轻轻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温言道:“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时候,还说这些扇情的话,要不你打我几巴掌,或是让我做些什么,抑或是让我答应你些什么,只要你不再哭泣,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着他慷锵有力的心脉跳动声,还有他此时充满着爱意与怜惜的话语,她终是破涕为笑,硬咽着声音道:“你是陛下,万民的君主,我怎敢打了你,要是我真打了你,即便你不赐我个死罪,那些个大臣也会讨伐我的。”
见了她破涕为笑,他终是释了心怀,温言道:“不哭了,顿了顿又道:“你这样爱哭,以后我要不在你的身边,那该如何是好,恐怕我得担忧一辈子了。”
“一辈子”她轻轻地念着这三个字,她从不敢奢望过与谁会有一辈子。
皇帝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即便是真打了我,又怎会叫那些个大臣知晓,况且,我也不会赐你死罪,因为我舍不得。”
此时屋内是一片的温存,再没有之前的那一丝丝的尴尬气氛。
两人又相依相偎了许久,直到宋之山来敲门,皇帝这才让燕小宛离去。
待燕小宛走了出去之后,皇帝道:“这几日仿佛都太过于平静了些,咱们一路走来,挑的都是一些小道,所借宿的都是一些穷乡僻壤的民房里,目的是想引他出手,咱们也好借此探一探他如今的实力,可这一路走来,历经了半月,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这事多少有些奇怪。”
宋之山想了一会儿,道:“对方寄了密信给突厥与西凉两国国主,以图求得他们的帮助,他们久久未有动作,怕是他们的实力不足,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书信已经被我们截了下来,那突厥与西凉两边永远都不可能会给他回复,说不准经此一挫,他已经萌生了退意也不定。”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并不了解他,他自小便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若非这一点他也不会与这皇位失之交臂。如今书信也寄出了那么久,始终没有得到两国国主的回复,想必他也猜到了一些个中的原由,以他的性子,即便是知道了朕已有所察觉,也决不会轻易就这么善罢甘休,他也未必会像你说的那样实力不足,据朕了解,他是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既已决定了要反,定必是想好了应对之策,即便没有得到任何外力的支持,他也定不会萌生退意。”
听皇帝如此说,宋之山只得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皇帝道:“今晚是我们逗留在宫外的最后一个晚上,怕是会有什么动作,你吩咐下去,今晚值夜的人,分三个班次轮流巡逻,让他们都打起十分的警惕,万不可因为之前的风平浪静,而有半点的懈怠。”
宋之山郑重地应诺一声,便退了出去。
宋之山退了出去之后,皇帝抽出了掩埋在奏折中的两封密信,两封均用那专用于机密信件密封的大红蜡漆严严实实地密封着,整整封了两漆,足以看出这是两封十分重要的信函,那密封着的两漆红蜡便是为了防止信件在送到所应交付的人手上时被人偷看了去,奈何最终还是落到了最不该让其看到的人的手中。
这两封信自送来到现在,已有了许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没有将它拆开来看过,也并非是他不在意这两封书信里的内容,恰恰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不忍将它拆开来看。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两封密信,面容甚是严肃,倘若他真能知难而退,那该多好,那样他们兄弟二人就不必为了一个皇位而彼此相残。这一场纷争一但爆发,结局便只有一个,不是他死,便是他亡,他实在是不愿看到有这样的一日,可是他太了解他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而自己更不可能将这江山拱手相让,因为这是先皇临终前,当着百官的面亲下圣旨传位于他,他于先皇的面前起了誓,他会努力地当好这一个皇帝,好好的守护这大兴皇朝的子民以及每一寸疆土。
他将手中的密信凑到烛火上,任那滟滟的烛火将那密封着的红蜡一点一点的燃烧掉,一滴半透明的蜡油不小心滴落到了他的手背上,片刻凝结成了晶块,他眉头都未曾蹙一下,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滴在他手上的蜡油,便伸手去将那烧开了红蜡的信件打开,从中抽取出存放在里面的信纸。
起初他的面色还算镇定,看到后来,已是渐渐地变了脸色,呼吸也都变得急促了起来,心下只觉怒火中烧:“如若事成,本王定会以十五座城池以及黄金万两作为国主今日的匡扶之恩”,就为了争夺朕的皇位,你便许诺他人以十五座城池、万两黄金作为回礼,好,很好。
这样丰厚的回报,这样诱人的条件,幸亏是被拦截了下来,否则,若真的被送到了突厥与西凉两国的国主手中,不说突厥对我朝一直以来都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即便是刚刚降服没多久的西凉国,只怕也会因此而毁约,加入到此次的纷争当中,那时候我朝这两国的边境只怕又是兵临城下,尸骸遍野,民不聊生了。
他怒得将那密信重重地一把拍在案几上,放在边沿的茶具被震落在地,吧哒几声碎了一地,屋内的声响传到了外头,宋之山正好将皇帝的圣旨吩咐了下去,正走了回来,还未走到门口便听了这一声巨响从皇帝的屋内传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才进了门,便急急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他,宋之山接过在手中,只觉越是往下看内容就越是骇人,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半晌他方才抬起了头,颤抖着声音问:“主子,这、这……。”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没错,这正是那两封密信的内容,朕没想到他为达目的,竟开出了这等损人不利已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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