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皇帝一行人方才从宫外返回,回了宫之后,皇帝先是召见了朝廷大臣,处理了部份因为离宫而落下的政务,然后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而在回宫前一夜遇袭的事情,早已被皇帝下令不许外泄,更不许让太后知晓,所以太后对此是一无所知,只简单地问了一些宫外的所见所行,还有皇帝一路的饮食起居是否一切如常,便不再多问。
皇帝一一答了,随后又陪着太后在慈宁宫置下的花园里逛了一阵子,方才请辞离去。太后道:“去吧,你离京这么长时间,朝堂上定是积压了许多的政务没有处理,想必这几日你都会十分的繁忙,母后这里也没什么大事,政务要紧,若实在是脱不开身,便随便谴一个人来向母后问候一声即可,你也不必每日都自个来走上一趟。”
皇帝应诺一声,便携了张三德离去。
太后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露出了一丝无奈与不忍,听他刚刚与自己的谈话中,她已明白到皇帝在这一段感情中早已陷得太深太深,深到何种程度,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刚才自己每每提及她,他的眼中都会不觉露出一丝异样的神采,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会较之其他话题欢快许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出言唤住了他。皇帝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问:“母后可是还有何事情要吩咐?”
太后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的面容有几分憔悴,眼底下的乌青十分的明显,仪容仪表倒是收拾得十分的干净整洁,想必是在宫外的那一段时间,一路颠簸没有休息好,才导致他的精神有着几分疲惫,她的心微微腾起几分恻隐,缓缓道:“在你离宫前,答应了母后的话,你可都还记得。”
闻言,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赤热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微微有几分泛白,几只穿花蛱蝶游戏在百花丛中,知了也俯在那树梢上一声声知了知了的叫着,那一株紫荆树的树枝任风吹得左右舞动,不时落下几片紫色的花瓣,落英缤纷,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回道:“孩儿没有忘。”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没忘就好,政务再忙也莫要忘了休息,别累坏了自个的身子,咱们这大兴江山还需要你来撑着,绝不容你有半点的闪失。”
皇帝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孩儿懂得把握分寸,母后莫要为了忧心孩儿,而伤了自个的身子,母后身子安好,孩儿处理政务起来,自当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请母后也为了孩儿,为了大兴的江山,保护好自个的身子。”
太后轻点了点头道:“好,母后晓得,你既有政务在身,母后也就不留你了,转首看向张三德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而且自皇帝登基以来,便是你一直在身边服侍着,以后皇帝身边各方面的事都得由你来仔细地替他留意着些,莫要马虎了事。”
张三德郑重应诺一声:“是,太后请宽心,奴才定当尽心尽力服侍陛下,绝不马虎了事。”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皇帝见她再无别的吩咐,这才携了张三德一起出了慈宁宫去。
看着皇帝二人出了宫门去,一直服侍在太后身旁的周嬷嬷低声道:“老奴不明白主子为何总是三番两次的告诫着陛下莫要太亲近那宛贵人,宫里那样多的嫔妃,老奴这么瞧着也只见她一人能得陛下如此上心,记得主子以前也曾说过,陛下这一生什么都有了,若是再能寻得一个与他两心相悦的女子,那他也就不会沦落到孤家寡人这一说了。”
太后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株青桐树,树下还搭着一个秋千架,她就这么看着,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坐在秋千架上的孩童,他的双脚随着秋千的晃动蹬得高高的,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喊着:“母后,你再推高一些,再高一些。”
她怕他会抓不稳双手,会在因为一时脱手从高空掉下,所以一直都在哄着他。后来,终于是将他哄了下来,他却趴到了先太后的脚边问:“皇祖母,为什么父皇他总说他是孤家寡人呀?那昊儿是太子,父皇说将来他的位置会由我来坐,那昊儿将来做了皇帝是不是也成了父皇口中的孤家寡人了。”
先太后怜惜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小小的脑袋,早已干沽的眼眸中泛起了浅浅的泪花,她知道她又想起了多年前她亲下懿旨处死的那一个女子,因为她的死,先帝与她母子间的关系紧张到了极点,直到先帝薨逝,都再也不能回到从前那种母慈子孝的画面。
后来,她告诉他:“只要将来你找到了一个与自己两心相悦的女子,那你就不会是孤家寡人,而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时还年幼的他,眨巴关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她缓步走到那秋千架边,双手扶上那垂挂在两边如手臂粗壮的麻绳,轻轻地摇动着手臂,那秋千随之动荡了起来。这秋千架已有许久未有人坐过,但却一直都有专人前来修缮打理,所以至今为止还是十分的干净牢固。
她盈身坐上那秋千架上,看着不远处的繁花吐蕊,缓缓道:“帝皇之位自古便是一个众叛亲离,没有兄弟支持,没有知已陪伴,注定一生孤独的位置。若是可以让哀家再次选择,哀家倒是宁愿他能与桀儿一般做个闲散的王爷,天下之大,他想去哪便去哪,那样多如花似玉的女子,他喜欢谁,都可尽数娶了回来,他爱宠谁便宠谁,我也没有必要干涉。”
可是他不能,先皇与先太后的遗愿都希望他能当个好皇帝,肩负起一国的重任,从前我怕他会因为他父皇的影响,而对皇位的继承生了恐惧之心,辜负了先太后与他父皇的意愿,所以我与他说,只要他将来寻着一个与他两心相悦的女子,那就不算是孤家寡人。”
后宫与朝堂本就一脉相连,缺一不可,哀家以为那些被挑选入宫的女子,无一不是在家中娇生惯养,被父母宠出了一身坏习惯的大家小姐,他对待她们,定然不会真的付出他的全部真心,那也就不会出现独宠哪一位嫔妃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哀家错了,哀家没有想到,他这一生不仅遇到了那样一个女子,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较之他父皇对懿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哀家不想像先太后一样落了个母子决裂的下场,所以哀家不得不一次次地提醒他一遍,要雨露均沾,不可独宠一人。”
她抬眼,目光戚戚地看着周嬷嬷,道:“清萍,你告诉哀家,哀家这样做,可是十分的不厚道,明明是自己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只要他将来找到了一个与他两心相悦的女子,那他便不会是他父皇口中所说的孤家寡人,如今他真的遇上了,而我却要违背了当初给他道下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阻挠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分开了他们,我这是亲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往孤家寡人的位置上推呀?”说到后来,她黯然泣下,语音硬咽,声音中带着几分悲凄。
周嬷嬷拾起衣袖拭去落在眼角边的那一丝泪痕,吸了吸鼻子,安慰她道:“主子莫要多想,陛下也算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陛下生性聪慧纯良,又一直都对主子你孝敬有加,定然会明白到主子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与大兴江山着想,必定会谅解主子您的,您看陛下这么长时间来,都未有忤逆过主子您的意思,定然是看透了个中的缘由。”
听了周嬷嬷这样说,一直积压在她心里的那一重焦虑,终是轻了许多,呐呐道:“是呀,他定然会明白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兴江山与他好的,他定会明白的,他定不会怪了哀家。”
夜,不期而至,敬事房的当值太监冯庸依照惯例,捧了一个大银盘到乾清宫,供皇帝挑选今夜服侍的嫔妃,一块块碧绿湛青的牌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银白色的盘子上,如一潭海水,翠绿透明,每一个绿色的牌子上面都清晰地雕刻着代表着各宫嫔妃的封号与份位。
皇帝选中了谁,就会将她的牌子单独抽出,再交由张三德去给选中的那一位嫔妃通传,让她准备好服侍圣驾的一切安排,这便是这绿头签所存在着的唯一的一个用处。
他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在那绿得如一片汪洋的绿头签上划过,时而停顿,时而跳动,挑挑选选,许久都未曾定下,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刻着宛贵人字样的绿头签上。
张三德见了他此举,心下一惊,急急唤了声:“陛下……。”
他冷眼看了过去,那不怒自威的威严在他的眼中表露无异,张三德唬得立即止住了他的声音,垂手立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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