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的一瞥,那三个渡着金粉的字赫然落入了李成弘的眼中,他的身子禁不住的微微一颤,似站也无法站住,手中的指骨在袖中捏成了团,竭力自持方不至失态。
殿中的那几株用于装饰的花盆长得极好,默绿色的叶子横七竖八地向外伸展着,可也只是坎坎伸出那花盆的边沿,再多余的也已被悉数剪去。许是因为过了花期,所以点缀其中的花枝,只余少得可怜的那么几枝。
昏黄的烛灯下是他稍显神伤的面容,微抿着唇角。皇帝问:“对于刚才所议,李将军可还有别什么的想法,说完,他端起了御案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待他将茶盏放落,却仍是不闻李成弘回话,不禁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低着头,昏黄的烛光下,是他略显深沉的侧脸,却无法从中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又是问了一声,李成弘这才回过了神来,双手抱拳请罪道:“微臣圣驾面前失议,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顺着目光看向了殿外,天色朦胧逐渐昏暗了下来,那一勾银月已慢慢地浮出了云端,片刻后,他将目光抽了回来,微微笑道:“李将军无须自责,如今天色渐晚,想必将军也是忧虑着府中的妻儿,是否早已候在了府门前翘首以盼地候着将军你回去。”
听了皇帝的话,他的心紧紧地抽痛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稍作思忖,恭声道:“陛下误会了,微臣如今尚未娶亲,更无妻儿在家中候着微臣回去。”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眼中掺杂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在其中,脸上的笑意却是不减半分,过了一会儿,方笑了出来,道:“对对对,是朕糊涂了,记得在去岁的时候将军本是要与韩太傅家的千金成婚的,后来不知为何却传出了退婚的消息,至今仍未成亲。顿了顿,又道:“不过朕倒是十分的好奇,当日将军是为了何事要退掉了这样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将军心里存着另一个心爱的女子,因为深爱着这一个女子,所以除了此女子之外,才无法与他人成婚。”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笑意在其中,话语间藏着几分探究的意味,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看着李成弘,似要将他看穿看透了一般。
李成弘微低着头,静静地听着皇帝在一旁娓娓说来,每一个字都似一把把尖刀,一刀一刀地插进他的胸膛,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是能将人窒息的疼痛。琉璃灯盏的映照下,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只见他的脸色正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原来的血色,慢慢地变得苍白,十指藏在宽大的水袖中紧紧地捏成了拳。只听“噼叭”一声烛火爆烈的声音在殿中传荡开来,此刻在他听来却是犹如夏日惊雷一般巨响。
张三德急忙走了过去拿走烛剪将那燃尽的烛心剪去,又让人将殿中燃着的烛火一一检查上一遍。
竭力自持,他终是慢慢地开了口,说出来的声音如同从那遥远的山谷中飘荡而出一般,又轻又渺:“微臣心里不曾存过什么人,更不曾有什么深爱着的女子,微臣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既然不曾爱过她,那就不该耽搁了别人一生的幸福,她是一个好女子,值得拥有更好的,而不是一生都守在一个不爱她的人的身边委曲求全。”虽然极力掩饰,但仍然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伤怀与愧疚,伤怀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注定了他今生都要错过那一个女子,愧疚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今生都要欠着另一个女子。
皇帝不发一言,目光紧紧地看着他,眉头微不可见的轻微一蹙,眼底不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怒气,胸膛微微起伏着。过了半晌,方轻笑了一声,道:“李将军果真是德才兼备,知情达理的一位正人君子,朕实在不能与尔攀之。”
听皇帝将自己托举在帝王之上,李成弘心下一惊,立马跪了下去,诚惶诚恐地道:“陛下过誉了,如此高尚的赞誉,微臣实实不敢当,更何况还是将微臣比在陛下之上。”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起来吧,朕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将军不必如此惊慌。”
李成弘稍作怔仲,便恭声道:“微臣遵旨。”
皇帝唤来了张三德,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李成弘道:“天色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出宫去吧,好好准备一下离京的事宜,不会儿宫门便要下钥,为免耽误将军出宫的时辰,恐怕将军要加快一下步伐了。”
李成弘微微抬头看皇帝一眼,恭声应道:“是,微臣告退。”张三德走上了跟前,恭声道:“李将军请。”
李成弘道了声:“有劳公公。”便跟着张三德走了出去。走到了殿门处,张三德朝小路子嘱咐道:“将军现在要出宫去了,你给去送一送,可记得要好生地侍候着,莫要轻待了将军。”
小路子连连应诺,提上了灯盏走在了前头,引着李成弘向宫门处走去。
远远地便见了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迎面向着他们走来,其中一个却是那样的熟悉,他的身子又是禁不住地轻轻一颤,渐渐地放缓了脚下的步伐,目光紧紧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昏暗的夜色中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那清丽的身影他却是怎么也不会认错,一步一步,慢慢地终于近了,两人不由都停下了脚步,他的心里是一片的茫然,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个女子,竟再也无法移开了眼去。
小路子见着了燕小宛,停下了脚步请了个双安,见李成弘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未有动作,便小声地提醒了他一句:“李将军,这是宛贵人,您该向她问好了。”
李成弘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口感生涩,心下痛楚难当,只这一会儿,心中却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木然地给燕小宛行下了礼去,一字一字地道:“微臣……李成弘给宛贵人请安。”
只听她的声音从头上飘了下来,极轻极轻,似一阵风过便可将她的声音吹走一般:“李……将军请起。”
瞧着离宫门下钥的时辰慢慢地近了,小路子心里不由着急了起来,便向燕小宛道:“贵人请恕罪,瞧着这宫门便要下钥了,奴才还要送李将军出那宫门去,奴才须得在这向贵人道别了。”
好。”她轻轻地说了出来,那声音却不像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一般。
得了她的话,小路子又是行了一礼,便继续提着灯盏在前头带路。
小路子边往前走着边道:“将军,再过一阵子那宫门便要落下钥来了,咱们可得加快一下步伐,否则将军今晚可得困在这宫里了,又道:“可这宫里除了夜巡的侍卫,是不容别的男子留下的,否则这可是要犯规矩了。”他提着灯盏快步地向前走着,走出了许远,仍听不见身旁有人回话,这才回应过来似有一阵子未曾听见有步伐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念及此,他急忙停下了步子,匆匆回过了头,却见了李成弘落在了自已许远的地方,神色恍惚,远远看着那独行在夜月下的身影,恍惚间似带着几分伤怀,不知为何,心里竟微微地有一些难过。可一想到那将要下钥的宫门,他急忙往回跑了过去,轻声道:“李将军咱们得走快一些了,否则这宫门要是落下钥来,将军今天晚上可得困在这宫里了。”
萧瑟的夜风从他的耳畔呼啸而过,似有人躲在暗处低低地哭泣着一般,清冷的月色洒在他的身上,一道淡淡地光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落寞、似伤怀。夜莺的叫声不停地在耳边回响着,每挪一个步子都似有千斤重,许久,他低低地回了一声:“好。”
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远去,她眼中的光芒渐渐地暗淡了下去,这一生他们都如今日这般,虽是遇上了,却是不得不再次擦肩而过。何谓咫尺,便是他就在你的面前,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你的身边走过。她抬头看了眼高高悬在空中的银月,许久,她道:“我们走吧?”
小翠应诺一声,便携了她一道往那乾清殿宫门的方走去,才走了几步便听了小翠“哎呀”一声停住了步子,低头一看,却原来是踩上了一把用桃木细细作成的梳子。
小翠弯下身子将它捡了起来,端详了一阵,笑道:“这梳子好像是刚才的那一位将军落下的呢?可真奇怪,堂堂的一个男子,竟然随身带着一把梳子,竟比我们女子还要讲究,说着又是轻笑一声。”
怔怔地小翠手中的那一把桃木梳子,一行极小的字刻在了把柄上,她的心犹如那荡漾在空中的秋千架一般起了又落,落了又起。良久她颤斗着双手将那桃木梳子接过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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