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凭之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翟斌已经年过七十了,这在胡人里简直算是长寿的神仙,因为他们的年龄很少超过四十岁,他从石勒的时期就成了部落的领袖,来到了中原,到现在超过了五十年,渑池一带,已经世代是翟部丁零人的地盘,人数有几十万。”
“只是这些丁零人自古以来喜欢抢劫偷窍的习惯仍然不改,当年汉朝使者苏武在北海牧羊时,就给丁零人偷了羊。但他们最多只是些小偷,缺吃少穿时会抢些或者偷些东西,还不至于杀人放火。”
“我们这回南下之时,曾经给羯族胡人和专门揖捕逃亡者的秦国军士一路追杀,从山东南下入两淮的这条路线给防得很严,不得已才走了丁零人的地界。那翟斌见我们举族南下,还感慨说当年他们也是这样整部落地给迁到了中原,触景生情,还老泪纵横呢。”
魏咏之跟着说道:“是啊,翟斌和他的侄子翟真,现在是部落里管事的人,他们都说他们自己回不去康居的旧居,但可以助我们南下认祖归宗。于是就放行了我们,因为翟氏部落在当地经营已久,别的胡人和秦军也不敢随意进他们的地盘抓人,所以我们才得以进入大晋。不然的话,还真不好说能不能生入大晋呢。”
刘裕长出一口气:“想不到你们这一路有如此地艰难,走翟部的这个点子,是那孟昶出的吧。”
檀凭之点了点头:“是啊,没孟兄弟的建议,我们这些人还真的下不了这个决心呢,毕竟去之前只听说丁零人天性喜欢偷窃抢劫,连秦军都不敢进他们的领地,完全是个半独立的地盘,都有点害怕呢。”
刘裕正色道:“那如果是我的家人去投奔翟部,那翟斌真的会收留吗?”
魏咏之笑道:“当然,这些胡人虽然凶狠,不讲礼仪,但有一点好,就是为人仗义豪爽,如果是远方的人落难来投,他们是会加以庇护的。不仅是我们,有不少在秦晋两国犯了事的人逃到他们那里,都给收留的。只是有一条,在他们那里,不许再行凶作恶,不然的话,会按部落的私刑腰斩处死的。”
刘穆之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丁零人也真是奇怪,他们自己是有组织地出去偷盗抢劫,在自己的部落里却是不允许这些事情,有意思。”
刘裕笑道:“胖子,你学富五车,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外出抢劫是为了弥补生活物资的不足,这些丁零人怕是不怎么会种地,游牧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不抢就得饿死,而且,我听说胡人里以力为尊,出去抢劫可以看出谁更有本事,以后可以当头人。他们又不象我们大晋的汉人这样靠举荐为官。”
刘穆之微微一笑:“说的也是。这么说来,那翟氏部落倒是个可以安身之所。寄奴,你可以把令堂和两个弟弟先送过去,我们一起帮你报仇,报仇之后,你也去那里吧。”
刘裕的眼中神色变得黯然:“不行,我不能去,我是刘家的长子,要继承家风家训,翟部再好,也是敌国异族,我如果也过去了,那就是我刘家放弃了汉人身份,去做胡人了。就是我娘和两个弟弟,在那里也只能是暂时容身,等风头过后,还是要回来的。再说了,真的办完此事之后,如果我不去投案自首,那我家就成了叛逃敌国,这个汉奸之名,是永远逃不掉了。”
刘穆之叹了口气:“胡汉之分,没有这么严格的,大晋历史都有高官大将在斗争失败后逃往北方,北方也不断地有汉人家族甚至是胡人家族南下归附。解决胡汉矛盾,象冉闵那样一味靠杀,终归不行,还是要移风易俗,让胡人学会我们汉人这套,归化成汉人,才是长久之道啊。”
刘裕微微一笑:“别长久之道了,胖子,先帮我合计一下,怎么干死刁逵吧!”
入夜,刘牢之仍然是白天的那副渔夫打扮,看着远处的七里村,刘裕家,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边的孙无终勾了勾嘴角:“昨天也真是奇怪,檀凭之,刘穆之和魏咏之这三个人都来到刘裕这里,又分别离开,探子来报,他们都回了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檀家和魏家的子侄们四处到各处药铺,打听那侧柏叶的下落呢。”
刘牢之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命啊,刘裕看来也急了,他家里人少,也只有找这些朋友来帮忙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他要找檀凭之和魏咏之这两个结识不久的外乡人,而不找他的同乡呢?”
孙无终的脸色一变:“难道,你的意思是…………”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当了这么久的京口大哥,这次受了这么大的苦,要说不报仇是不可能的,忍气吞声也不是刘寄奴了。他不找乡亲,却找新朋友,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不想牵连别人。因为乡里乡亲世代居此,如果跟他一起报仇杀人,只会让那些人无法在京口立足,最好的结果也是逃亡。”
“但檀凭之和魏咏之不同,他们是新来的,就算再逃,也没有关系。所以,我敢断言,刘裕伤好之后,马上就要报仇的。”
“刁逵这次断他的药,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在以后从军之前把家人留在刁逵兄弟的手上,所以,我料那刘裕只怕是有别的伤药,可以在短期内恢复,然后趁着刁逵不备,直接出手复仇,杀人之后,就迅速潜逃。”
孙无终不信地摇了摇头:“刘裕有这么狠吗?我不太信。这毕竟是杀人啊。他虽然拳横腿霸,但身上毕竟没有过人命。”
刘牢之叹了口气:“我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如果换了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刘林宗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牢之说的对,刘裕一定会这样做的。”
二人的脸色一变,连忙转过了头,看着一身黑衣,白色的肌肤在黑夜的映衬下格外明显的刘林宗,讶道:“主公,你,你是何时来的?”
刘林宗微微一笑:“这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在建康怎么可能呆得住?这出好戏我已经看了一个多月了,快到最精彩的大结局,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孙无终点了点头:“那主公也赞成牢之的判断了?我还是不太信。就算刘裕有这么狠,但他总不可能连自己的家人也不顾了吧。”
刘林宗点了点头:“你们说的对,在刘裕动手之前,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家人给送走,不留后患。”
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呢?他的家业在这里,再说我一直盯着,刘裕的娘和两个弟弟可是一直卧床养伤,没有离开过啊。”
刘林宗叹了口气:“牢之的观察还是不细啊,萧氏和那两个孩子受的伤都是皮外伤,不至于一躺不起,现在他们回家已经三四天了,却仍然躺在床上,你觉得这正常吗?如果他们三个都不能起来,那刘裕一家的吃穿用度,又是谁来解决?”
刘牢之的额头开始冒汗:“是属下观察不周,没有留意到这点,属下马上就去刘家查看。”
刘林宗摇了摇头:“不用去了,这些天檀家和魏家的子侄不停地出入刘裕家,只怕早就掉包换人了,萧氏和刘裕的两个弟弟应该穿了他们的衣服离开了此地,而刘裕本人,报仇就在这一两天了。所以,你现在不应该再盯着这里,而是应该去平虏村,准备看着檀家和魏家的人何时离开,他们会带着刘裕的家人一起走的。”
孙无终点了点头,眼中仍然闪过一丝迷惑之色:“我们不去找刘裕,要找他的家人做什么?”
刘林宗的眼中神光一闪,面色平静:“让刘裕出口气就行了,不能真的让他杀了刁逵兄弟,不然我也不好回护他。关键时候,只有用他的家人才能让他停下。”
刘牢之摇了摇头:“那主公为何不直接现在阻止刘裕呢?”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有仇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给人设局打成这样,不做点什么,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如果没这个烈性,还叫刘裕吗?走吧,我们去刁家那里,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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