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悦咬了咬牙,沉声道:“我既然选择了要光大庾家的这条路,放弃了在老家,在京城的优越生活,来到这杀机重重的危险战地,早就把生死置于度外了,又怎么会去贪恋一个什么富家翁的日子?这荆州,是我们以前庾家的几位祖辈先公们据以成就家业的故地,如果我能在此重振庾家,也重振我个人的声威,那真的是上天注定呢,现在机会到来了,又怎么会放弃呢?”
说到这里,庾悦看着文白,正色道:“这个人现在哪里,我过去见他。不过,你要保护好我的安全,不要给奸人所利用了。”
文白微微一笑:“现在请主公跟我去更衣,我们马上出门见他。”
庾悦的眉头一皱:“是我们过去见他?虽然我现在被解除了软禁,但还是会有刺史府的眼线盯着我,要是我长时间不在,岂不会惹人怀疑?”
文白自信地摇了摇头:“此事我会安排好的,主公,现在请随我去更衣。”
庾悦点了点头,跟在文白的身后走了出去,在这驿馆的后院之中,七拐八绕,最后进了那后院的旱厕之中,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而庾悦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他一向上厕所都是仆人们伺候,用专属的加了香熏的檀木马桶,可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这样的公厕之中呢,正要开口问责时,却只见里面的一个坑里,站起了一个人,穿着与他一样的衣服,连面容和发型都与自己一模一样,竟然就象一个镜子中的自己呢。
庾悦的心中一惊,刚想要说什么,文白却是冲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对着厕所内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在厕所中的那个与他几乎一无二致的人,则是往脸上一抹,文白的那张脸展现在了庾悦的面前,向他行了个礼,低声道:“小毛蛋,我才是豆腐皮。”
庾悦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的目光看向了一边的“文白”,咬了咬牙:“我明白了,里面的才是文白,而你,则是要见我的那个人。”
“文白”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不是文白先生相助,又如何能促成这次的见面呢?放心,庾公,这附近都已经清理干净,王镇之的眼线,到不了这个地方,我们在里面说话,是绝对安全的,不过时间有限,长了的话会惹人怀疑。”
真正的文白也沉声道:“主公,不用怀疑这位先生,他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话,也是我的心声,振兴庾家,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庾悦点了点头,大步踏进了厕所之中,而文白则戴回了面具,缓步而出,很快,他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后院的小门之处。
假“文白”走进了厕所之中,变戏法似地从大袖之中摸出一个香炉,点起了火折,很快,檀香袅袅,整个厕所内也处于一阵朦胧的香烟之中,庾悦看着他的脸,沉声道:“到了这里,阁下应该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吧。”
假“文白”点了点头,伸手往自己的脸上一拂,人皮面具应手而下,而陶渊明的那张黝黑而阴沉的脸,则展现在了庾悦的面前,庾悦惊得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你,陶,陶公?”
陶渊明点了点头:“是的,意想不到吧,庾公,咱们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就象我们两家的祖辈,几十年前,也差不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会,不过,听我家大人说,那次相会,是在军营之中,当然,也是密谈。”
庾悦咬了咬牙:“我想起来了,以前我家祖辈镇守荆州时,当时正是接替了你们家陶公这个荆州刺史的官印,而我家长辈也说过,陶家在荆州的势力强大,虽然一时因为子孙不肖,家族内斗而衰落,但以后总会有重新崛起的时候,陶公刚刚以名士的身份来到建康的时候,我还和谢夫人聊过,感慨过陶家有后呢,不过,为何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找我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大晋开国的那些年里,各地的刺史藩镇,如同诸侯,割据一方,往往不是这些藩镇刺史提兵入京,夺取政权,就是中央派军削藩,平定地方,我家先祖侃公,身居荆州刺史之位,却是一心忠于朝廷,出兵平定了苏峻祖约之乱,也算是救下了当时被这两个逆贼起兵时直接针对的你们庾家,后来,侃公卒于官任之上时,也是庾氏前来接掌这荆州刺史。”
庾悦哈哈一笑:“是的,当时我们庾家也是投桃报李,没有象别的地方那样对前任刺史的势力进行全面的清洗,虽然当时侃公走得急,没安排好家事,导致子侄相争,但我们家长辈也没有趁机夺取陶氏在荆州的产业,尤其是你们在山中的族人们,我们从来不随便征丁收税,这都是对于你们陶家的尊重和报恩,后来桓家夺我们庾氏的荆州基业后,你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啊。”
陶渊明点了点头:“是的,我们陶家有祖训,要记得庾氏当年的恩情,以后一旦有机会,要加以回报,当年我孤身上京之时,不过是一个破落的士人,而你庾公再怎么家道中落,也仍然是吴地大族,顶级世家,我若在那个时候找你,显得是我陶渊明要攀附你庾公,恐怕那样的话,庾公你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最多是随便去推荐一个尚书郎之类的闲散文职,安置了事吧。”
庾悦尴尬地笑了笑:“这个,也许吧,当时我并不知道陶公之能,你也知道,这天下各地的士人,每天找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想要攀附和求交情的人,太多了,而是否有真才实学,我们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以前也不会得罪刘毅,以至于此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是的,大晋开国百年,世家高门垄断上层权力,尤其是用人和推荐的权力,渐渐地失去了乱世出贤才的这套流程,这是我们需要引以为戒的,不过,庾公身为大世家掌门,还能亲身出征,只这份决心,就值得我今天来与你一会,这绝非恭惟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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