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神色从容,看着陶渊明,淡然道:“你又是从何能看出这点的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你归根到底还是个士人,心中还是相信孔孟之道,认同这天下人应该是有等级之分,各安天命,如果你真的信刘裕的那些理想,现在就不会跟我在这里妥协,谈条件了,而是早就把我除掉,因为,以你的行事做风,是真正的阴暗面处理方式,不留情面的,我这个活着对刘裕就是巨大威胁的对象,是不能留的,哪怕是冤杀,也得处理,就象你处理青州的韩范,封疆他们那样。”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点不能说明什么,韩范和封疆是因为确实有跟敌国勾结,自立不轨的证据,青州是刚刚征服的南燕故地,这百年来也一直是叛服无常,不杀几个豪族首领震慑一下人心,只怕我们平定天师道之乱时,他们就会趁机跳反独立。”
陶渊明哈哈一笑:“你这话对别人说去好了,跟我这里说什么,就在刚才,我故意说我要恢复家祖的光荣,当上那荆州刺史,你不也是毫无反应吗?你要是真的这么警惕地方豪强的自立,就不会容忍我这样的人存在。实话实说吧,你对刘裕,有知遇之恩,要报答他,帮他实现他的理想,但你的知识和才华又让你明白,刘裕的那套,完全就是空谈,因为这超越了人性。”
“就象你刚才说的那些,要是人能发明出了各种机关术,甚至是可以驱使这些东西来从事农耕,从事战争,看起来好像大家都不用种地了,可就算如此,天下就和谐,就太平了吗?就象能驱使无数小民去耕作劳动,生产粮食的贵族,豪强,世家,士族们,难道他们之间就相安无事了?”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反驳。
陶渊明继续说道:“人性的贪婪,自私,可绝不是因为没吃没喝,为了生存才要去争抢。大多数的时候,是看着别人过的比自己好,而会产生的嫉妒,不平。这世上多的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人,为什么?因为患难之时一无所用,就是用一条命去打拼,也无所谓失去。但一旦得到了富贵,那自己吃穿不愁的同时,就会在意原来和自己一样的人,是不是比自己过得好,同样吃穿不愁的时候,就是要看权力的大小,事业的成功。”
“所以这天下斗得最凶最狠的,不是那些没饭吃的人奋起反抗,实际上真的无立锥之地的贫者,只要地主豪强们赏他们几十亩地种,他们就会感恩戴德,死心踏地。反而是位居王候的人,他们的眼里反而会盯上比自己更高的权力,这才会有历代的这种位居高位之人的谋反,祸乱天下!”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这些人虽然身居高位,位高权重,但并不明礼,他们的权势富贵来得太容易,这样才不会珍惜,如果我们把知识和文化普及,让天下所有人都知书答礼,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那就算有一些人生出野心,也不会有人追随的。”…。。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就是见仁见智的事了,事实上,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象刘裕这样的人,自古至今也没几个,反而是我们看不上的庾悦这样的人,靠了家世和贵族的名头,一次次地可以组织起自己的私兵家军,就象我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暂时与之合作,借着他的势力,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当然,对于穆之兄你来说,也同样如此,高门世家是不会用你的,因为你的才华对他们形成了实质性的威胁,影响到他们的子侄的前程,所以谢安明知你有才,却是对你防备,多年来不把你招入他的幕府,反而是看上了刘裕这样没有文才的武夫,认为这样的人容易控制,结果证明,他错利害了!”
刘穆之咬了咬牙:“可是我现在用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是的,他们都错了,你是对的,所以你更要防有人走你的这条路,要防有你这样才华的人,挡了你后代子孙的路。你现在嘴上说着人人平等,天下大同,实际上也是要为你刘家的后代打拼,刘裕是真的不管不顾子孙后代,但你穆之兄却是早早地有了儿女,现在你的公子也是袭爵入仕,当了著作郎,这也证明,你和刘裕并不是本质上是一路人,他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真的不要儿子,可你没这么疯狂。”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不代表我不认同他的理想,我是在投军报国前就有了儿子了,而且我不是一直从军打仗,大部分的时间也只是在幕府中做行政事务,不象寄奴那样常在战场。现在,寄奴也有了他的孩子,以后也会继承他的大业。”
“要想着子孙继承自己的事业,靠防着,压着别人的出头机会,是不可能的,这是无数的事实和长久的历史早就证明过的事,只有让自己的子孙有充分的锻炼,逼着他们去拼,去提高自己,这才有竞争胜过别人的可能,反之,只能象以前的世家高门一样,给厉害的后起之秀胜过,淘汰!”
说到这里,刘穆之冷笑道:“就象渊明你自己,自幼苦读,学富五车,但你的几个儿子,就没有继承你的这种奋斗的精神,你当官之后让他们起码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但他们可没学到你的本事,就算我把荆州刺史给你,你敢确定你的儿子们守得住这份基业?”
陶渊明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平静地说道:“那就是看他们的造化了,我不能活我儿子那么久的寿命,所以能留给他们的,只有爵位,官职这些东西,这就是我必须要维护世家天下,承认士族统治的原因,都象刘裕那么搞,就算不是死后儿子就得当农民,那起码爵位缩水,官职贬值,就象我先祖侃公一样,身前是荆州刺史,死后儿子连个郡守,甚至是县令也没有,穆之啊,难道这就是我们奋斗一生,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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