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前后,侯府里的空气紧张到了顶点,一时间在宁州的宁家人纷纷从侧门进入侯府,外地的宁家人也纷纷赶了过来,从西门进入的有宁安书院的宁是真、团练处的宁世检、东二院的宁是让。
宁德胜也来了,是和宁樱、宁槿,宁仁功的两个儿子宁睿、宁琦一起进的门。
宁德胜望了眼李默也没有多说什么,宁槿照顾着宁樱,两个孩子跟在后面,他们是宁家人,但父母都在侯府几日没回去了,因此由宁德胜带着进去。
亥时一刻,上面传来命令,封闭四门,无宁是勤手札任何人不得入内。
侯府大门轰隆隆关闭,两侧望楼上弓弩手和火枪手严阵以待,府外巡城营的巡逻队开始密集巡逻,更远处的天宁军大营里数千士卒整装待发。
约过了一刻钟,束英手持宁是勤的调兵令,令李默领一伙人马立即入内堂警卫。
调兵令是真的,束英也不是假的,李默交代了方胜华,带着早已挑拣好的一伙人马随束英进入内堂。
内堂的警卫异常森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宁家人按照辈分、亲疏、长幼,分秩序的列在堂前。
宁瞻基的母亲、年逾八旬的傅太君被请到了内堂,乐安公主宁崇玉也应邀赶了过来。宁家老一辈里年纪最大的总社总管宁桧临时代理族长之权,左寺坊总管宁杨为副手,宁瞻基的两个儿子宁是勤、宁是敬守在病榻前,而忠静候宁瞻基已经深度昏迷,太医诊治之后,向老太君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了声:“老朽无能。”
老太君面无表情道:“先生辛苦了。”
送了太医去后,老太君叹息一声,说道:“这就是命啊。”
四下里顿时哭声一片,执事者分发孝服,重新列队。
一切忙完,执事的参赞处总管宁是安向宁桧报丧,宁桧向傅太君报丧,得到认可后,这才正式宣布忠静候宁瞻基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宁家代族长宁桧领着族中几个长辈出面告白老太君请宣布忠静候遗嘱,老太君点点头,宁桧便走出大堂,当众宣读了宁瞻基留下的遗嘱,这时候所有宁家子弟都屏息凝神,认真听讲。一堆废话后,这才说到重点:由宁是勤接任宁州留后、宁氏族长、宁家机构大总领,其余人等各安其位,等候朝廷的追认。
遗嘱宣读完毕,众人推出宁是勤,先由代族长宁桧向宁是勤移交族长信物,再由总社总管宁桧领衔宁家机构督管以上伙计拜宁是勤为大总领。
宁是勤跪地向父亲的遗体叩拜再三,这才接受了大总领信物。
宁家机构的最高领袖是大总领,而非外人误解的大总管。总管,总管,再大也只是一个管事的。当然,大总领总领一切,日理万机,少不得要有一个得力助手的协助。
宁是勤接受了大总领的信物后,当即便任命他的至亲兄弟宁是敬代理大总管,会同宁桧、宁杨全权办理宁瞻基后事。
做了族长,接了大总领信物,任命了代理大总管,家事也就安排的差不多了。
一时便在宁家将校的簇拥下走出内堂,接受等候在外面的宁州将吏的参拜,宁州督军府、宁州刺史府、宁州监察院、宁州转运使院九品以上官,以及长宁、宁西等县令、丞、尉,天宁军副将以上将领,长宁、宁西、故县等地乡勇正将、土团指挥代表,共同推举宁是勤为宁州留后,执掌一切军政要务。
宁是勤勉为其难,只得拜受。
众人于是拥护着宁是勤前往公主府禀告公主。
乐安公主宁崇玉刚从忠静候府兄长灵前回来,按照惯例三拒将吏,最后无奈只得接见。
刺史府参赞宁仁功代表将吏陈述了推举宁是勤为留后的原因,于情、理、法上都无可挑剔,打动了公主的心,又见众人诚心推举宁是勤为留后,这便承认了宁是勤的留后身份,勉力他忠贞勤谨,为国效力。
得到了公主的承认后,宁是勤这个留后便是货真价实的,他拜别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忠静候府,脱下官服,换上孝服,为父亲守孝。守孝期间,一应冗杂事务都交给亲近的人去处置。宁世书、宁仁功、陈瑞安、束英四人脱颖而出,成为侯府最为忙碌的四个人,前途大好。
而原来得势的宁是安、宁世检却无事可做,成了闲人,前途一片暗淡。负责忠静候府警卫的宁世检被剥夺了兵权,只能陪着灵堂,为赏识他的宁瞻基守灵,而参赞处总管宁是安也被剥夺了内务总管的权力,由宁仁功取而代之。
王侯的葬礼素来繁琐,纷纷扰扰的乱了半个月,忠静候宁瞻基才得以入土为安。
李默的任务也就此完成,宁是勤亲口让他护送岳父宁德胜和妻子宁樱、小姨子宁槿回去休息几天。
李默自然是求之不得,这半个月可着实把人折腾的够呛,真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成骷髅。
回到宅中休息了两天,宁德胜便对李默和宁樱说:“世道不同了,但日子可能会比以前更好过,只是你们仍要小心留意,小步慢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宁樱道:“父亲何不就留在宁州,大总领可是一直盼着你来呢。”
宁德胜笑道:“宁州已经不是父亲熟悉的那个宁州了,还是回长陵的好,你祖母一个人留在那我也不放心。若是宁槿愿意,倒是可以留下来住几日。”
宁槿笑道:“我还是回长陵去,宁州的天太矮了,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送走二人,李默对宁樱说:“我也该走了。”
宁樱道:“他催促你了吗?”
李默点点头,叹道:“事情已经结束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宁樱道:“你先回去也好,待日后有机会我会为你求情调回来,其实父亲已经跟他提了,他没有拒绝。”
李默道:“父亲似乎跟大总领很熟。”
宁樱笑道:“那是,小时候他们好的穿一条裤子呢。父亲那时候就是大总领的跟屁虫,别提有多亲了。”
隔了一日,李默申请回驻地,团练处同意了。宁是敬虽然已经代理大总管,但仍然兼任团练处的总管,他对李默说:“你回去后,立即整顿军务,我算着不久之后,就会有一次检阅,若是你表现的好,或者有机会回宁州来。”
他眼睛狡黠地一眨,透露说这是宁樱的意思,他这个做叔叔的再不答应,估计这丫头就要造反了。
李默星夜回到塞北驻地,此刻宁州变天的消息已经传达到军中,众人不明所以,都在为李默担心,见他平安归来十分高兴。
小七打趣道:“怎么,这样天翻地覆的,你没有升官发财。”
李默道:“我回去,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些本分,岂敢奢望升官发财。倒是你们得注意了,加紧训练,争取好的表现。”
李默走的这段日子,火枪队在李道成、尚铁牛等人的统领下,一直保持战备状态,不仅毫发无损,还抽空打了几个小胜仗,巩固了地位。
因为没有接到撤回驻地的命令,李默只好带着他的火枪队继续滞留在天宁关以北,拿一些散碎的马匪练手。
这一日,小七在山里捣毁了一个山寨,抓了二十几个贵霜奴。
贵霜人据说是从天竺那边来的,鼎盛时的贵霜帝国一统西域,大的无边无际,而今虽已衰败,但仍然控制着河西走廊。
贵霜人因为帝国疆域太大,劳力缺乏,大量从南方掠卖炭人,乃至家家户户都有炭人奴隶。中原人搞不清炭人从哪来的,也分不清他们与贵霜人的真实关系,就管这些炭人叫贵霜奴。
贵霜奴黑眼睛,塌鼻梁,嘴唇肥肉,卷发,皮肤光滑,肤色漆黑如炭。
宁州大户素来有蓄奴的传统,所蓄之奴也分三六九等,以羯人为第一等,金发碧眼,身材高大,体格雄壮,能干重活,看着不闹心。
其次是匈奴人、丁零人、坚昆人、贵霜人。这些奴隶皮肤白皙,黑发,深眼窝子,身材不高,但耐力十足,调教好了能干很多活。
第四等是突厥人、契丹人、女直人、吐蕃人。突厥人相貌接近匈奴人,但华而不实,嘴皮子功夫厉害,干事不行;契丹人和女直人长相差不多,契丹人狡猾,做事不踏实;女直人性情凶狠,打架不行,杀人凶猛,干活更是二把刀。
而所有奴隶中最次的一等便是贵霜奴,体力虽优,智商感人,性情散漫,好吃懒做。
但贵霜奴有一个好处却是所有奴隶都比不上的,便是擅于生育。买一对男女回来,不过两代人就能收获一堆小奴隶。
小七号称他攻破的是一个山寨,但据知情人透露,其实就是几间窝棚和一个竹篱笆扎成的院子,这二十三个贵霜奴其实是一家子,除了四大人,其余的十九个都是孩子。
这户人家的家主叫甄王才,名字是汉人的名字,人却是地道的贵霜奴。
审讯之后才知道,这个叫甄王才的贵霜奴是十三年前从丰水县的一个田庄偷跑出来,当时他拐带了一个女贵霜奴,二人躲入深山,六年间生了四个孩子。
然后为了躲避官府、民团的搜捕便翻越大宁山,到了大宁山北麓的一座小山里栖息。
这中间,甄王才又下山绑架了两个汉人女子,这两个汉人女子用了七年时间给甄王才生了十二个孩子。
李默有些吃惊,忙将那两个汉人女子叫过来,问她们姓名和年龄,两个人都不超过三十岁,但面色黧黑,形容枯槁,看起来像五六十岁的老妪。
李默道:“这些年你们可曾想过逃离这里,回家去见父母?”
二人惶恐不敢言。
小七道:“这两个一个王翠一个叫朱四娘,王翠当年随父亲赶集,路上驴子受惊,父亲追驴子去了,她就被甄王才绑架了,那年她才十五岁。这娇生惯养的女子哪能从命,极力反抗,被甄王才打傻了。这个朱四娘是个乞儿,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乞丐收养,带着她四处流浪,一年走到山下,她养父病死了,她扒了个坑把养父埋了,凄凄惶惶的一个人在山里走,就被甄王才绑了。你问她想不想回家,她往哪去呢。”
李默道:“宁州少劳力,故而多用边奴,得一羯人便四处宣扬,觉得脸上有光。似这种贵霜奴得知也不觉得光彩。当年鬼柳棍问朱耷常买边奴充军,我就告诫他不要买贵霜奴。长陵那边的人保守传统,谁家要是用了贵霜奴必然遭人嘲笑,宁西人也不待见,但在镇东、塞北,这种人却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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