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夜逃(上)

  内府监又被称之为内相,官阶从三品。

  大梁的官僚体系里并无内府这个机构,但这并不妨碍赵唵唛掌管三大内,一统后宫的显赫权势。管理三大内的庶务仅仅只是内相庞大职权的一个方面,而且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方面。赵唵唛的权力还包括掌管庞大的情治系统和参赞军国政务。

  单从字面上理解,内相就是住在宫里的宰相,宰相的职责就是辅佐天子,协理阴阳,统率百官。所以他要做的事很多,权力很大,担负的责任也很重。

  含元殿事件,其他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而且必须管好。

  他冒着风寒,亲自勘察了现场,与调查这起事件的各路精英深入交谈,寻找真相。这是一件苦差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这件事太蹊跷,太敏感,太容易被人做手脚。

  “初步判断是有人在通道里埋设了炸药包,包裹炸药的油纸上被人撒了磷粉,地龙没通的时候,磷粉无碍,地龙通气后,通道内温度急剧升高,磷粉就燃烧起来,引燃了炸药包上的油纸,而油纸又引燃了药信,所以就炸了。因为当量太小,所以只炸塌了大殿一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群人查了一下午,毫无进展,最后是内府少监仇士清从神机营里叫了几个人来,才弄清了原委。

  “这炸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直指关键,极为敏感。

  仇士清字斟句酌道:“现今有炸药的只有神机营仓库、军器监仓库和宁州。”

  “宁州?可以排除,他们进不来宫门,把神机营和军器监的管事官员统统抓起来拷问,务必弄清楚炸药的来源。另外,戴金忠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只是叩头谢罪,说罪在他一人,他宁可千刀万剐。”

  “他倒是条汉子,不要为难他。”

  “他已经去太后那自首了,不归我们管。”

  赵唵唛想到了什么,发了一会呆,然后悠长地叹了口气。

  从含元殿下来,赵唵唛眉头紧锁,含元殿爆炸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对皇帝、太后、百官都无法交代,但这么深究下去,究竟能查出个什么来,却是谁也说不准。

  如今朝廷多处用兵,处处吃紧,真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偏偏眼皮子底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难道真是天要灭我大梁。

  赵唵唛打了个冷战,浑身过了一层麻酥酥的电。

  “不,大梁的根基还在,祖宗的福荫,怎么就……,不,不会的,是我胡思乱想了。”

  仇士清追了过来,见赵唵唛神情异常,嘴唇翕张,嘀咕着什么,一时没敢冒进。赵唵唛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二人顶着寒风行走在空荡荡的殿前广场上,夜风很冷,像刀子。

  仇士清还是问道:“干爹怎么一上来就把宁州排除了,儿子以为宁州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说看。”

  “宁是勤在宁州招兵买马,磨刀霍霍,他不就是想造反吗,这一炸,炸乱了朝堂,那就给了他以可趁之机。所以他最有动机冒这个险。至于说他们是怎么操作的,恕儿子直言,左寺坊的能力其实不在天下司和皇城司之下,我们不是有情报说他们的掌舵人宁是长到了长安吗,会不会……”

  “哈哈,哈哈。”赵唵唛笑了起来,“小子,你还嫩了点,宁是勤尚不足为惧,宁是长咱们也打过交道,他是个谨慎而古板的人,不敢冒这样的险,或者是那个神秘的管院指使的,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李默,我们对他不了解嘛,所以不好下这个论断。现在致命的是城外那四万虎狼之师,今日王顺德进宫觐见,一来就炸了,外面还传说他是黑龙降世,来夺江山的,万一皇帝怀疑到他头上,你猜他会怎么样。”

  仇士清毛骨悚然,立即明白了干爹赵唵唛的用意,排除宁州人作案,是为了稳住他们,不给他们趁机捣乱与王顺德合流的机会。

  “王顺德已经回驻马川了,我担心他会不会反。”

  “会不会反不仅要看他,还得看我们,上次我叫吴元凯遣使去安抚他们,他派人去了吗。”仇士清答:“派了,跟枢密院一起派的,燕国公的外甥,叫张申泽。”赵唵唛道:“这个人我认识,满嘴跑马,他答应了人家什么吗?他答应的东西都兑现了吗,王顺德进京后兵部又是怎么笼络的,怎么又让人跑回去了呢。这中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就是天翻地覆,可偏偏我们却偏偏使不上力。”

  仇士清咬牙切齿道:“萧定密和吴元凯私心太重了,他们这么蛮干早晚要出事的。”

  正说着一个小宦官飞奔而来,报道:“太后下懿旨,杖杀戴金忠。”

  “啊!”仇士清大吃了一惊,忙问:“太后还说了什么?”

  “戴金忠认罪了,说自己混蛋,在整修含元殿的时候偷工减料了,所以酿成这桩大祸,他情愿领死。”

  仇士清道:“太后相信了?”

  “相信了,所以要杖杀他。”

  仇士清转身看向自己的干爹,戴金忠是他们忠实的盟友,他真不希望戴金忠就这么完了。

  赵唵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希望老戴的死能把这件事抹平了。”

  这是一座高大破败的殿堂,名字叫谷神殿,过去是后宫嫔妃敬奉谷神的地方,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起,这里就破败了,然后就成了宫内行刑的地方。

  虽然不止一个人说在谷神面前杀人是不吉利的,但宫内的规矩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大殿前的广场上铺设着粗砺的条石,这种条石铺设的地面莫要说跪,便是赤脚走在上面都会觉得痛和不舒服。

  所以在谷神殿前罚跪后来也成了一种酷刑,受刑者被强迫跪在地上忏悔,那种感觉真是痛不欲生。

  宣徽使戴金忠因为懈怠,被皇太后赐杖杀于此。

  他被除去冠纱,披头散发地押到这里,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这几十年间他来过无数趟,在这里跪过,挨过板子,逼别人跪过,打过别人板子,后来他发达了,不怎么来了,但因他的命令在此杀的人、罚的人多的连他自己都记不过来了。

  最终他又一次来了,这是最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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