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世通为人刚直,读书颇多,却更喜欢舞刀弄剑,他并非大梁的忠臣,但对父亲牛庆兰与李默谈判中一味的妥协退让十分不满,他认为以青州的条件在谈判时可以更硬气一点,可以争取更多的利益,他几次三番插手谈判事务,被牛庆兰严厉呵斥。
不过今日午后一件偶发事件却帮了他的大忙,那个李默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地方,好端端的突然给城里发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青州城务必在月底前无条件开门投降。
通牒态度之蛮横,条件之荒唐可笑,一下子激怒了青州军的底层军官们——李默在通牒中竟要求牛庆兰先解散青州军,然后才能投降。
这个消息一透露出来,青州城里顿时炸了锅。
底层军官没有别的营生,就指着当兵吃饭呢,你解散了青州军就等于砸了他们的饭碗,他们能愿意吗,不造反才怪!
牛世通觉得机会来了,他跑到军营里一阵鼓动,底层军官们的怒火就被他煽动了起来,成群结队跑到督军府前请愿,喊出了拒绝谈判,誓死保卫青州的口号。
青州的督军使程敏是个没见识的,一时慌了手脚,牛庆兰知道是儿子作祟,他不动声色地诱捕了牛世通。
蛇无头不行,牛刺史以为这样就能把事态平息了,但他低估了猪队友们的愚蠢。
李默的条件的确是很苛刻,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但这并不包括青州的最高层,对他们而言活着比什么都好,即便是归夏之后不做官了,这些年捞的好处也足够他们花销几辈子了。
所以平稳过渡才是最主要的,军官们闹事时,他们缩起脑袋装缩头乌龟,牛世通被他爹软禁后,闹事的军官群龙无首,开始退潮,这帮人觉得时机到了,开始大肆反扑,疯狂地捕杀请愿闹事的军官,闹的青州兵营里鸡飞狗跳。
处于软禁中的牛世通买通了老家人,获知了这一消息,就给处于危机中的军官们带了一句话,牛世通告诉他们与其让人当鸡仔一样宰了,不如奋起反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绝对不肯松手的,处于绝望中的青州军底层军官们沸腾了,大批军将冲出军营包围了刺史府,把他们的精神领袖营救出来。
他们拥戴牛世通为首领,包围了刺史府和督军府,捕杀督军程敏,软禁了青州刺史牛庆兰,宣布接管青州防务。
牛世通一朝得势,立即对青州高层进行血腥报复。
这些人贪婪、懦弱,像一头头肥猪,任他宰杀。
这一日一夜里他杀了太多的人,砍的佩刀都崩了口,眼睛红了,嗓子哑了,脑袋里的那根弦绷的铁紧。他现在焦灼不安,无法入睡,看什么都烦躁,所以当“独眼龙”来报告说陶忠旺躲进密室弄不出来时,牛世通怒了,拔刀要砍“独眼龙”,吓得那厮拔腿就跑。
陶家的密室他是知道的,据说是重金聘请建造洛阳宫室的高人修造的,当然十分稳固,但世上哪有撬不开龟壳的乌龟。
他陶忠旺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然囚禁自己的父亲,决心跟李默练练,那就不能容忍他的走卒穆杰在城里活动,这个陶忠旺是撑穆杰的,所以也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按照牛世通最初的想法,是把陶忠旺抓来,关起来吓唬吓唬他。
但他竟然敢躲起来,这说明这老儿不简单,消息灵通,行动果决,那就怪不得他牛世通心狠手辣了。现如今这青州城里,谁跟自己作对谁就得去死。
若是连个陶忠旺他都摆不平,又何以服众?
所以牛世通得到禀报后就率领兵马浩浩荡荡地杀入陶家大宅。
晨曦初露,松树林罩在薄雾之中,看起来“独眼龙”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林子里被挖的千疮百孔,先后使用了烟熏,水灌,野蛮拆迁等手段,结果都无法打开陶家的龟壳。
牛世通是个读书人,鄙视独眼龙的蛮干,他在松树林里转悠了一圈,嘿然一声冷笑,指挥士卒挑了几十挑麦秸草过来,每隔十步放一堆,布满了整个松木林,然后在草堆上泼上冷水,一声令下,一起点火。
湿漉漉的麦秸草燃不起火焰,只能冒浓烟,整个松木林里顿时浓烟滚滚,众人被呛的涕泪交流,纷纷闪避。
牛世通开始围着松树林转圈,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仔细观察脚下的动静。
突然,他疾步奔向东南一角,在一块坡地上用力一踩,那块“斜坡地”竟然一下子塌陷了下去。原来斜坡是假的,乃是一个木质通风口的盖子。
陶家这个密室工程浩大,结构非常巧妙,总共有四个秘密通风口,独眼龙只发现了一个,往里面灌烟时,里面的人把通风口堵死了,所以任凭他怎么熏也没有用,因为还有其他三个通风口可以使用。
牛世通四处点火,整个松树林浓烟滚滚,四个通风口全部歇火,不得已陶家只能冒险动用备用的通风口,这个通风口位于松林边缘,是一个可以活动的木盖子。
牛世通并非火眼金睛,他能窥破这个秘密,乃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备用的通风口被堵死了,密室里的人只能束手就擒。
入口被打开了,陶家人像老鼠一样一个个被揪了出来。
牛世通一眼就瞧见了穆杰,他嘿然一声冷笑,揪住穆杰的脖领:“姓穆的,你不要怨我,是你主子不是东西。”
穆杰道:“牛世通,为人做事最好留一线,你杀我,我没话说,别为难陶家人,此事与他们无干。”
“与他们无干?哼,背主叛国的东西。”
牛世通手起刀落,斩杀了陶忠旺的小儿子陶安杰。
“不要——”
穆杰奋起扑向牛世通,躲在一边的“独眼龙”认为机会来了,上去一刀将穆杰劈翻在地。
“你杀我,我不怨你,别杀陶家人了。”
穆杰挣扎了两下,断了气。
“我艹你妈呀,谁叫你杀他的?”牛世通牛眼瞪的如铜铃,他虽然疯狂,却并不傻,穆杰是李默的亲信,杀了他,自己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软禁自己的父亲,使用强硬手段接管青州防务,目的是跟李默讨价还价,谋取一个好的卖身价格,而非真的要跟李默对抗到底。
陶家人暗助李默,可以杀他一两个泄泄愤,穆杰怎么能杀呢?
这个“独眼龙”真特么的该死。
“将军,事已至此,咱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一名跟“独眼龙”要好的军将发声劝道,牛世通怪眼一翻,心里破口大骂:“我要你教!”嘴上却说:“好,杀的好,咱们有刀,咱们手里有刀,有城池,有兵马,凭什么怕李默?”
牛世通本质上是个理智的人,他在青州军里只是一个管粮料的低级军官,因众人拥戴才做了将军,根基很浅,独眼龙是他唯一的兄弟,他能把他怎么办,不借坡下驴,就有可能被人卸磨杀驴,想驾驭这样一股强悍的兵马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众人松了一口气,老大没疯,老大跟他们是站在一起的,这样的老大才值得拥护。
但牛世通却被沮丧,懊悔包裹住了,他疯癫地点着头,擦着不知哪来的涕泪,然后忽然就捂脸嘶声大哭起来,像个疯子。
没人敢在上前劝解。
这个被他们捧起来的将军,早已不是早前他们认识你的那个意志坚定,充满理想的年轻人了,他变得嗜血残暴,杀人如麻,谁又敢真的去触他的霉头?
几百人的松树林里除了牛世通的自怨自艾,再无其他声音。
陶家的妇孺自己捂着自己的嘴,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干嚎了一阵子,牛世通纾解过来,他擦擦鼻子,把满手的鼻涕抹在“独眼龙”的胸前,一字一顿道:“祸是你的闯的,把这收拾干净。”
牛世通走了,身后很快传来哭天喊地的求饶声,怒骂声,嚎叫声。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也知道无路可退。
屠杀持续了一刻钟就结束了,陶家十八口男丁、十七名女眷和十六名男性伙计、二十八名侍女、仆妇被斩杀。
另有八名女眷因为姿色实在是惹人怜爱,暂时保全了性命。
陶新月才五岁,谈不上姿色,却也保全了性命。
陶家人被牛世通像地老鼠一样一个个揪出地下密室时,这个小姑娘正躺在她祖母董氏的怀里熟睡,董氏一咬牙,把她放进了一只柳条筐里,在她的身上盖了几片青菜叶子。
陶家惨遭灭门之后,叛军冲进密室,把能搬走的值钱东西都搬走了。
光银锭就搬走了四十多箱,还有数不清的珠玉、绫罗绸缎、香料、珍贵药材。至于那些米面、咸肉、酱菜,一开始是没人关注的。
直到所有的值钱物品都被搬空之后,一些老弱兵卒才开始扫荡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小姑娘早已醒来,她没有哭,而是战战兢兢地蹲在筐子里,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盯着外面的危险世界。
一名老卒发现了她,大眼瞪小眼,跟她对视,小姑娘的楚楚可怜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他就在她藏身的箩筐里添了一些腌白菜,并把筐子搬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老宋,你干啥呢。”
“没啥,没啥,头。”
“嘿,老东西,我敢打赌筐里藏了个女人。”火头打趣道。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好容易来一趟,总得意思,意思。”老卒手足无措,脸皮憋的通红,幸亏光线暗否则一定穿帮。
“行啦,老宋,开个玩笑。你留着吧,别让人看见。”
年纪大的人眼皮子浅,别人抢金抢银抢女人,他争不过别人只好抢两筐菜意思意思。这叫贼不走空。
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可以关照一下。
整整一天后,老卒才把陶新月连同那筐青菜叶、腌白菜搬回自己的小屋。
一进院门,他赶紧叫老伴把门关上,然后拼命扒拉,小姑娘软塌塌地躺着,一动不动。不过还好,她只是饿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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