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他誓死追随的皇帝把他叫到病榻前,握着他的手说了许多动感情的话,最后流着泪说要给他一个交代。
三天后他被解除皇城司掌印一职,就地被封为当朝太保。
以内官身份而跻身三公,遍查大梁的史书,这也是独一份啊。
皇帝待他不薄,不仅给了他太保的尊荣,还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呆在这座宏丽高贵的太保府里,他一定能安安稳稳的度个晚年。
但他又怎么能做得到呢。
皇帝病入膏肓,命在旦夕,一旦他驾鹤西游,唯一的皇子萧江临必定继位,而这位新主……
叶采得发出一丝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烦闷地走了几步,忽然定住身,回身朝五空山方向望去,一股怨恨油然而生。
大难临头,他们到底抛弃了自己,不仗义啊。
子时刚过,两名精悍的军将闯入了太保府,跪在叶采得的面前。
“主上驾崩,请义父速速离开江陵。”
“唔。”
叶采得并不感到惊诧,却有些欣喜。
皇帝的病情他早就知道的,也就在这几天了。
一旦皇帝驾崩江陵城内势必要起一场风暴,而他却悲催地坐在风暴眼上。
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军将都是他的义子,皇城司的骨干,半年前他把他们逐出皇城司,断绝了父子关系,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们。
“你们啊,唉,都起来吧。”
虽然有些遗憾,但叶采得还是被孩子们的忠诚感动了。
江陵之主死了,他只有一个继承人,继位者必是萧江临。
萧江临本来安安分分做他的郡王,长安陷落,他本来是有机会称帝的,偏偏他多事把萧陞又弄了过来,自那时起萧江临就恨上了他。过去有皇帝保着他,萧陞千秋万岁后谁来关照他?
一个月前,萧陞迫令他交出皇城司,然后赐给他一道免死金牌,希望能以此化解二者之间的关系。
但叶采得知道这块免死金牌能保的了他一时却保不得他长久,久后他必为新君所图,因为江陵的新主本性偏狭、量小,偏又野心勃勃。
他想有所作为,那么他必将第一个拿他开刀。
“你们去吧,皇城司可以不复存在,但你们却不可做大梁的贰臣,去吧,去吧。”
叶采得再次拒绝离开,义子们也就死心了,他们不止一次劝他离开江陵以避祸,却都被叶采得拒绝了。
“陛下啊……”
叶采得面朝宫城方向跪下,哀伤的心如刀绞。
宫城方向安静的像座坟墓,这很正常,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前,皇帝的死讯是不会公之于众的。此刻,皇太子萧江临应该正在回宫的路上吧,他的心情肯定是既激动又忐忑。
江陵的天变了,马上就要开启一个新时代了。
叶采得的老朋友兼首席幕僚赵恒山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他永远都是这副尊容,据说当年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副尊容,为此还挨了他父亲两鞭子。
“宫里好像出事了?”
“主上崩了。”
“这就难怪了。你真的不走?”
“走?去哪?去投大夏朝,还是去投江都?”
“其实你还可以去广州嘛,刘勋与你有师生之缘,至少吃喝不愁。”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叶采得也不禁被他逗乐了。其实他还有一个选择,他的一个义子正镇守江州,而且鄂州和洪州的守将也是他的老部下,他只要离开江陵,身家性命就不会再受到威胁。
“不了,我世受皇恩,是到了报效的时候了。江陵的天已经塌了一半,我不能把那一半也拱塌了?倒是你,你这家伙听说又添了一个儿子。”
“丫头,没把的。”
两个人一起笑了,笑声中都有些凄凉。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地活着,那么一大家子,你跟我不一样。”
赵恒山想说什么,眼红了,嗫嚅着,终于泪崩。
他们的关系源于宾主,终于朋友。
叶采得的眼眶也有潮雾。
他不是没有反抗的力气,而是完全放弃了反抗的**,这是最致命的。他要成全萧江临,但谁来成全他呢。
杀了一个叶采得,他就能停手吗,不,以他的多疑和刚愎自负,杀叶采得只是一个开头,后面必将掀起滔天血浪,江陵完了,寡妇死儿子完全没指望了。
但赵恒山却不想留下来给谁殉葬,他有结发的妻子,七个爱妾,十二个孩子,还有几百口子跟他吃饭的人,他若死了,他们怎么办?他做不到绝情绝义。
“你哭什么,没出息。我死是报答先皇知遇之恩,是要给江陵一个机会。你就别跟着瞎掺合了,你个老东西,混吃等死的货。这些年你也捞够了吧,那还不滚的远远的,去做你的富家翁。去吧,去吧。”
“老叶,你——真是愚不可及!”
赵恒山发狠地指着叶采得,后者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去吧,去吧,替我问嫂夫人好。”
赵恒山跺了跺脚,一咬牙转身疾走。
他不敢停留,不敢转身,硬着心肠走了出去。
叶采得吐了一口气,乐呵呵地笑了。
离别若是这样,倒也很轻松呢。
一支羽林军奉命包围了太保府,军校进来见叶采得,口称奉旨保护。
叶采得道:“主上龙体欠安,我要进宫问安。”
来将道:“太保安坐府中为主上祈福便是,又何苦来回奔波呢?”
叶采得便没有再坚持,他们向他隐瞒了皇帝的死讯,这很正常,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萧江临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
江陵城在紧张压抑中度过了一个黑夜,次日正午萧江临在华阳宫中极殿登基。
太保叶采得因疾未能参加登基盛典并于三日后暴卒。
李默在得到叶采得暴毙的同时收到了另一条消息,叶采得的生前好友,掌握皇城司大量机密的赵恒山正带着家眷秘密返回其河北沧州老家。
李默立即下令全力堵截,但终究技差一着被左寺坊抢了先。
而且还伤了人。
所以没过几天,陈家父子的特使宋敏之就到了太原,来向李默请罪。
技不如人,李默谁也不怨,张白露的势力发展虽然迅猛,但比起左寺坊终究差了点底蕴,败给对手这很正常,没什么好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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