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发誓不当刑辩律师

  京民律所租的办公楼位于京城的CBD,这里寸土寸金,植物都是种在花盆里吊起来的,但是楼前的空地上有不大的一块停车场,停车场专场专用,专门为楼里的大租户们提供一两个车位。城市里的哲学是物以稀为贵,一百年前狗不爱拉屎的地方,现在成了尊享和荣耀,能把车停在地面上,在CBD是身份的象征,胡天民很享受这种待遇,谈租房合约的时候本来物业只给了一个车位,但是他硬是吵到了两个车位,为的是让郑学平和他共享尊荣,这个胖子在物质享受方面是非常厚道的,可惜郑学平不怎么领情,他才不在乎这种什么鬼尊荣,但用起来确实比停在地下停车场方便。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方便也是麻烦,这里成了小广告们瞄准的地方,比酒店门口更猖獗,郑学平的车只要停上一天,风挡玻璃上就满满的各种卡片,从办理身份证到各种陪伴服务一应俱全,最可气是那种用浆糊粘上去的,很难清理,郑学平向车场管理大爷提了很多次意见,可是都没什么效果。今天他带着法庭上的气回来,把车停好,大爷照例朝他敬了个理,郑学平也照例嚷嚷了一句,“您得管管小广告了!”大爷永远是笑容可掬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

  一走进高级写字间,迈进京民律所价值不菲的大门,郑学平顿时感觉轻松很多,优雅的办公环境,低沉的背景音乐,高素质的律师团队,这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他已经准备好说辞对付胡天民,重点是绝对不能承认今天去中院旁听的事儿,否则胡胖子至少会唠叨半年。胡天民正在前台给接待员姑娘看手相,这是胡胖子泡妞秘籍之一,可是妞天天泡,在胡胖子的心中占的分量并不重,看见郑学平进来,胡胖子立刻把把小姑娘的手扔在一边,郑学平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维生素的药瓶,在胡胖子面前一晃。

  “刚从医院回来。”

  “没消毒水味。”胡胖子忽闪忽闪鼻翼。

  “医院也进步啦。”郑学平快步往办公室走。

  “怎么解释不接电话?”胡天民小跑急跟。

  “都怪你昨天晚上非要去吃寿司,我拉一晚上肚子,哪有力气接电话。”

  胡天民满腹狐疑的看着郑学平精精神神的脸,并不十分相信这句接近抵赖的话,但是眼下也顾不上了,他咬着牙悲愤的说,“天成的案子黄了!”

  郑学平吃一惊,前面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黄了?天成食品是大公司,做事不可能这么随意。胡天民沮丧的说天成的人今天根本就没来开会,他买通了天成集团董事长小舅子的同学的表妹,打听出来一则情报,天成这次还是想找国外大所合作,理由就一条,信不过国产律师,这次不仅京民拿不到合同,国内其他大所也都没戏。

  “命啊,这就是命啊!”胡天民哀叹道,“本指望拿下这个合同,早点收回投资,再赚上一大桶金,给咱俩在二环买套房子,你把老婆孩子从临海弄过来,我再娶个电影学院的美妞,咱们俩跻身京城名律,多牛逼啊,这下全完了,全泡汤了!”

  郑学平不理胡胖子的哀嚎,他在思考情报的准确性,天成今天没来开会确实可疑,但天成集团也没正式回绝京民,可见还留着口子,美国的337调查是个很冷门的法条,源自美国《关税法》第337条,专门针对进口贸易中存在的不公平竞争而设立,根据美国法律规定,不应诉即可裁定指控成立,所以天成的官司必须要打,以往中国外贸企业应诉多聘请美国律师,一个案子的代理费就高达几百万美元,这次天成在国内找律师,一方面是为节省律师费,另一方面也是看重国内律师的成长,所以如果京民能拿出可行的方案,这个合同应该有希望拿下,现在天成不考虑国内律所,京民在国内反而没有竞争对手了,和美国律师竞争,价格是绝对优势。听完郑学平的分析,胡天民立刻精神起来,兴奋的直拍郑学平的肩膀,连说“太对了!太对了!可是对策呢?”

  郑学平的特点是越危机关头越冷静,他问胡天民是否与美国最大的律所B&M还在保持联系。人人都有闪光的时刻,别看胡天民现在跟猪八戒家亲戚似的,当年他可是法大风流倜傥帅哥一枚,号称法大费翔,大学毕业为留在北京,一出手就攀上了当时国内最大律所主任的女儿,虽然这段婚姻最后以胡天民的出轨而告终,但是他在工作中,还是结交了不少知名大律师。

  胡天民眼前一黑,说你小子难道想找B&M合作?这不是把肥肉往别人嘴里送吗?郑学平骂胡天民糊涂,肉还没到嘴里呢!胡天民的优点是脑袋灵活,一转念忙点头称是,律师办案就像群狼狩猎,吞不下整个的,能分一块肉也不错,他立刻去写邮件。但是仅有外国大所的加盟还不够,胡天民写邮件的空当,郑学平又在思考新的办法,这个案子太重要,想一千条对策也不为过,郑学平办案像打猎,咬住猎物就不松口,直到拿下为止,也像下棋,守一望二琢磨三。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早过了下班时间,郑学平和胡天民还在办公室里忙着,他们俩在京城都没有家,郑学平的老婆李子然带着女儿生活在家乡临海,胡天民连个靠谱的女朋友也没混上,两个单独中年北漂还在为生计拼搏。窗外华灯初上,五彩斑斓,城市的繁华不仅是美丽,更是一种压力,越繁华越显露出空手到来的人们的贫穷,留在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加倍的,拼命的,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去换取一块安身立命的小小空间。胡天民放下笔记本电脑,打了个哈欠,摸摸咕噜作响的胖肚子,要求出去吃饭,可为节省时间,郑学平只吃冰箱里的三明治。胡天民不情愿的从冰箱里拿出郑学平一贯的晚饭,他摸着冰凉的小小三明治,忽然醒悟又被郑学平骗了,这小子整天吃冷三明治都没拉肚子。

  “老郑,听说今天冷老师出庭,你小子不是去旁听了吧?咱俩合伙的时候有过协议,你不能再碰刑事案子,这事儿你没忘吧,我可是把身家性命全搭在所里了,你不能晃我!”

  “我……那个……知道了,放心!”

  郑学平还是不大会撒谎,这一迟疑暴露了秘密,胡天民头一晕,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郑学平往刑辩的路上走,无论古今中外忠奸,律师要想名利双收,与大公司合作是唯一的出路,为大企业做法律顾问,代理民商法律纠纷,不仅代理费用高,而且没有任何危险,京民律所一成立就确立了主攻民商的方向,这是绝对不容动摇的基石,京民要搭上改革开放经济增长的顺风车,发展壮大赚钱,孙子才去搞刑辩。

  “老郑,你去听听也无妨,可千万别和冷老师比,人家是大学教授,去法庭上亮个相,媒体会吹捧他有理想,咱们只是混饭吃的小律师,别自己的饭碗没端住,就去抢人家的筷子,当初你在临海吃的亏,还没忘吧。”

  一提到临海市,郑学平的心就扭在一起,白天在法庭的经历唤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苦涩艰难挥之不去,充满了扭曲愤怒与仇恨,法庭曾经是他的梦想,可也是他梦断的地方,临海是他深爱的家乡,但是现在,也是他努力要逃离的地方,那里的土养育了他,也埋葬了他的父亲,还有他的青春和爱情。

  “老胡,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去干刑辩的。”

  胡天民知道自己的话戳到郑学平的痛处,不禁在心里叹息,刑事辩护律师是律师的顶峰,哪个学法律的不想攀上去?在法庭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一人出庭如率千军万马鏖战,危急时刻挥剑救人一命的感觉,像古代行侠仗义的侠客,简直就是男人的梦想啊,郑学平这个家伙深谙此道,曾经在家乡临海做过五年刑事辩护律师,他品尝过胜利的滋味,可是更多是承受失败的痛苦,人生苦短,有梦就在床上做做吧!胡天民理解老同学的苦闷,主动提出去喝一杯。

  郑学平抬起头,看着胡天民油乎乎的胖脸,脂肪已经把他的皮肤破坏,粗糙不堪沟壑纵横,完全看不出上学时的眉清目秀,朗朗皓月,时间真是可怕,不经意间这一拨人都已经跨入中年,经不起折腾了,想想胡天民在大学参加辩论会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这位胡帅哥反应机敏,思路清晰,特别擅长抓住对手的纰漏绝地反击,足足一个好律师的材料,可是看看现在,两个人都沦为赚钱机器,大家的憋闷是相同的,这种时刻,除了喝一杯,还有什么办法能浇化胸中的块垒?他放下手里的电脑,“好,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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