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逆我者亡

  郑学平回到京民律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办公间的灯亮着,他知道是胡天民在等他,就像两个人在BJ的时候一样,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胡天民听见脚步声赶紧从里面跑出来,一看郑学平的脸色,胡天民刚说出来个你……后面的话就全咽下去了,他从没见过郑学平如此激动难平,又如此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压抑中颤抖着,他忙问老郑吃饭没有,然后轻轻打自己一个耳光,看样子也知道没有。

  胡天民赶紧打开一包方便面给泡上,放在郑学平面前,一边偷看着老同学的脸色,看样子是出大事了,他不敢再逼问,老实的坐在一边等着。郑学平用筷子搅动面,快把面搅碎了,也没吃一口,突然说老胡,你说我该怎么办?

  胡天民说什么怎么办?你说贺建国吧,不是已经把委托书签了?真要为那个王八蛋辩护?

  郑学平挑起一团面,刚要往嘴里送,听胡天民这么一问,又把面放下,胡天民这个后悔啊,该让他把面吃了再问的,一看就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郑学平拎起包就走,胡天民追在后面要去送他,郑学平坚决不肯,说回家睡觉去。

  郑学平怎么能睡得着,他几乎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看守所会见贺建国,贺建国一看郑学平眼睛里的血丝,就心里有底了,说贤侄啊,你来得好快!郑学平怒气冲冲的看着贺建国,说姓贺的,你耍我!贺建国嘿嘿一笑,说贤侄你用词不当,谁能用命耍着玩,贺叔叔是赌了一把,我是用我的余生在和你赌,怎么,筹码不够吗?

  郑学平把电脑包往桌子上一放,说我不明白,你和我赌什么?

  贺建国不愧是老法官,把自己的罪状一一例举,条条清清楚楚:天河公司虽然获利巨大,但是只违反了法院家属不得从事与法院业务有关联生意之规定,刑法中没有规定罪状,只能内部纪律处理,大不了双开,就算勉强凑合个渎职罪,最高十年有期,但他的行为是否构成渎职,还要商榷,他猜测这次法院可能都不会判了!至于干涉苏家桥案审判,勉强够上司法人员渎职罪,最高刑十年以上有期,数罪并罚,也就十五年有期封顶,我已经老了,判多少年无所谓,反正人生也不能重新开始,就这么活一天算一天吧,可是U盘里的录像是要命的,受贿罪十万以上就可以上死刑,更何况是国家司法人员干涉审判,肯定要从重判处,但是这个U盘是学平贤侄在办案过程中获得的证据,贤侄又是我贺建国的辩护律师,哈哈哈!

  郑学平一双眼睛冒火,他恨不得把一双攥紧拳头砸在贺建国的老脸上。

  贺建国忍住笑,说贤侄啊,辩护律师不能泄露在办理案件中获知的秘密,如果是从当人事口中得知的秘密,也不能在案子审结之后去检察院举报,这是律师的职业道德,更何况这个证据能加重我的刑罚,你不是常说会把当事人的权益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吗?我今天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得到。

  郑学平愤怒的压低声音,说老家伙,我对别人能做到,但是对你,我不必做到。

  贺建国紧盯着郑学平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的脸,说贤侄,签了委托书,你就是我的辩护律师,我就是你的当事人,还记得当初那个工人跳楼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郑学平的思绪回到十五年前的酒桌上。

  贺建国接着说,你当初说你要做个真正的律师,绝不利用法律为自己谋私利,现在你用辩护换我的证据,已经在违反律师职业操守上迈了一小步,****是我诬陷你的没错,妨害证人作证也是我设的局,可是现在,交换这个证据可不是我逼你的。

  听到这话,郑学平打了个冷战,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上,再向前一迈腿,就会跌下去,摔的粉身碎骨。贺建国缓和了口气,毕竟他现在是阶下囚,脱罪还要靠郑学平的努力,贺建国说你不要怪我,本来我没打算现在就把U盘交给你,是你非要现在看,贺叔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一把,赌你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律师,不会把你的当事人送上断头台!

  郑学平撰紧了拳头,说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贺建国狡猾的嘿嘿一笑,说贤侄你的脾气一点儿也没变,事到如今,我也后悔当初做的坏事,早知道忙活钱财不过是一场空,我就不会在这个事儿上花这么多心思,做个堂堂正正的法官,平公执法,快意人生,多好啊!可惜人生不能重来,现在悔之晚矣,可是贤侄你还有机会,贺叔叔想看着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刑辩律师,在诱惑面前能顶住压力,守住律师的底线,建设法治社会,靠的是你这样的法律人,叔叔这辈子是完结了,可是完结的不甘心啊,不管你是否相信,公平和正义,也曾经是我的梦想。

  贺建国的老泪,从他那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眼睛里缓缓的流出来,郑学平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堆废墟,忽然心里生出一丝怜悯,天理已经惩罚了他,法律就要制裁他,他所犯下的罪孽,将会用后半生来偿还,自己还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赔上自己的前途吗?

  离开看守所,郑学平反思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心中不免有些惭愧,贺建国竟然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他的记忆像是在放电影一样,唰地一下子回到大学毕业时代,他确实曾经对同学们说要为天下被冤屈的人辩护,在贺建国摆的酒席上,为了那个跳楼的下岗工人,他指着贺建国的鼻子骂他出卖审判,贺建国争辩说社会风气如此,你一个小律师能怎样?郑学平指天发誓说他要当一个真正的律师!这些记忆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归来,一下子塞满了郑学平的头,把他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他坐在看守所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胡天民非常担心郑学平,可是又不敢多问,他也是一夜没睡好,一进办公室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吴浩一帮年轻律师也不敢惹他,都躲他远远的,胡天民心里烦躁,更想找人说话,就把吴浩喊过来,说让吴浩和他一起代理那个大学生刺伤女朋友的案子,吴浩一听心里打鼓,说这个案子的被害人是个女的,还是找女律师搭档比较合适,胡天民看看所里的女律师,不是太年轻没经验,就是太老看着不顺眼,吴浩灵机一动提示说要不还是找陆律师,案子本来就是她的,熟悉情况,经验也足。胡天民一听这话,气顺了不少,说好吧,我这就给陆律师打电话。

  胡天民打通陆雨菲的电话,没说上几句案情,就转移了话题,说雨菲你了解学平吗?陆雨菲正在和李红卫一起研究东阳化工的土地赔偿,根本没时间和他啰嗦,可是胡天民似乎真有事要说,又不好意思挂断电话,只好催他有话快说,可是这样的事情,快说是说不清楚的,李红卫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到另一头打胡天民几拳。好不容易陆雨菲放下电话,李红卫忍不住说雨菲你别和姓胡的走太近。陆雨菲一听这话就变脸了,说大家都是同学,怎么就不能来往了,李红卫撇撇嘴说不仅仅是同学吧。

  陆雨菲最烦男人小心眼儿,回一句红卫你没这么敏感吧,学平要给贺建国辩护,这么大的事儿天民和我商量一下,有什么不对吗?李红卫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郑学平要为贺建国辩护?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贺建国这是唱哪出戏呢?李红卫面上没露出来,反而笑道,雨菲你听错了吧,这怎么可能?陆雨菲说怎么不可能?贺建国案是大案,轰动整个司法界,学平这阵子情绪不好,整个人都消沉,现在能振作起来接案子,我看是好事。

  李红卫的大脑飞快运转,他立刻就联想到吴正良的录像,贺建国一定是用录像作为交换条件,对,就是这么回事,否则郑学平不可能答应为他辩护,想到这一层,李红卫的冷汗就流下来了,如果郑学平把录像交到检察院,他的一世功业就全完了。李红卫两腿转筋,脸红一阵白一阵,陆雨菲看着他脸色不好,也就没再说什么,推门出去。

  李红卫没想到贺建国会给他来这么一手,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接下案子。虽然合作多年,李红卫从心里讨厌贺建国,贺被双规的消息传出来,李红卫震惊之余,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觉得轻松,身边有个知道你秘密太多的人,总觉得不安全,虽然两人搭档干过不少违法的事儿,但是抓贺建国之前没抓自己,就说明这次贺进班房的事儿与自己无关,贺是老法官,见过大世面的,为了自保也不可能主动招认那些掉脑袋的罪状,可是没想到这个人如此阴损,李红卫后悔不跌,真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可是他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绝处逢生。

  胡天民骚扰完陆雨菲,又去骚扰冷云飞,冷云飞正在去一个城市的路上,赶着去参加一个研讨会,现在他几乎成了空中飞人,找他需要提前几天约。冷云飞听完胡天民的叙述,也有些担心,但是他比胡天民乐观,更相信郑学平能处理好贺建国案,而且,郑学平被释放以来一直很消沉,如果这个案子能让他鼓起勇气,重新回到法庭,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胡天民的担心也有道理,他答应找机会与郑学平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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