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薛绍在犹豫未答,太平公主与李治都暗暗心焦替薛绍捏了一把冷汗。太平公主藏在武则天的身后,悄悄的拿手指勾住李治散落在一旁的衣袍轻轻的扯了一扯,苦着脸哀求李治帮忙解围。
“对了,正好薛绍也在这里,朕有些话要讲。”李治开腔说话了,“反正也没有外人,朕就直说了——这一次太平闹出的事情,已然伤及皇家声誉,在民间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太平,薛绍,你二人今后务必多加收敛,沉稳做人谨慎处事。今后如果再有类似事件生,朕决不轻饶!”
“微臣遵命!”薛绍拱手而拜。
太平公主也走到了堂中跪倒在薛绍的身旁,“儿臣知错!儿臣今后必然不敢再犯!”
李治的语调可谓威厉,但弦外之音其实是已经宽宥太平公主与薛绍“无罪”了。他最后那一句话当中的“今后如果再有”这些字眼,当真是用足了春秋笔法在武则天的面前玩起了文字游戏。
皇帝金口已开,武则天自然是无话可说。而且她还有点郁闷……我还在考薛绍呢,陛下为何要横插一笔岔开了话题?
李治突然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太平固然是犯下了大错,但她毕竟年幼懵懂不愔人心之险恶,冲动之下才有失格之举。想那背后挑唆推波助澜之人,才是真正的包藏祸心恶毒下作!皇后,你务必要派得力之人将那背后的歹人纠查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狗胆包天敢于构陷公主、祸及皇家声誉!”
“是,陛下!”武则天拱手应了诺,同时心里猛然一紧!听陛下这口气他肯定早就清楚背后之人是武承嗣了!……都是那不争气的东西若来的祸事!现在把柄都直接握在了陛下手中,别说是让太平改嫁武家,能让不争气的东西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构陷公主、诋毁皇家,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十恶不赦之罪!
太平公主乖乖的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却悄悄的侧过脸儿来对薛绍暗抛魅眼并在贼兮兮的悄悄怪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我父皇很给力吧?!
薛绍表情淡然的颌坐着,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心中说道:没想到二圣之间也会这样暗斗较劲!真是高手过招,虽然不见刀光剑影却是杀机四伏,片刻间管叫高官落马、人头落地!
“朕久疏朝政身体也一直不见大的好转,朝中大小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劳烦皇后多加操持。太平的这件事情需得稳妥处理,今后也要防微杜渐。”李治平声静气的耍起了官腔做为结束语,直接把大包袱与选择权都交给了武则天。
“是,陛下。”武则天拱手应了诺,感觉不好再对薛绍逼考下去了。陛下摆明了是要袒护薛绍、极立促成他与太平在一起。我若对薛绍咄咄相逼,陛下该就要拿武承嗣开刀了!
薛绍飞快的瞟了武则天一眼读她脸上的微表情,显然她此刻颇为愠恼与纠结!薛绍心想,如果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当然可以免祸甚至还有可能加官,但难说会不会让武则天从此对我心生忌恨——陛下为了保我,竟然威胁了她、都用潜台词扬言要去灭掉武承嗣了!
李治是皇帝,看起来是一条不错的粗大腿;但他身体这么差显然是没多久好活了。他一死,武则天就将摆脱最大的一层束缚,从此真正独断乾坤!
赢大势者才是真赢家,绝不能在这种时候与武则天结下仇隙!
看来黑山老妖挖的这个坑,还是要跳的!
于是,薛绍主动拱手道:“陛下,天后,微臣可以回答天后娘娘方才所提的问题了么?”
“哦?”这一下,李治与武则天同时惊讶了一声。
太平公主愕然的坐直了身体,转过头来惊异的瞪着薛绍……薛郎你疯了吧?我父皇都这样保你了,你已经不用再应答了!难道你还嫌我母后对你的刁难不够?
李治和武则天夫妻两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李治是尴尬的苦笑,武则天则是抿然而笑,那表情仿佛是在说:陛下你看,这愣小子不领你的情!
“你……答吧!”李治拍了一下大腿,看那神情,倒是想将这一巴掌拍到薛绍的脑壳顶上。
“是。”薛绍拱手拜了一拜,朗朗的答道,“天后娘娘所问的是,以众击寡与以寡敌众,该要如何用兵?微臣也曾略读兵书,记得兵法有云‘用众则进止,用寡则务隘’。”
李治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把头往前伸了一伸,好奇的盯着薛绍,“爱卿不如详解?”
就这一个“爱卿”的称呼,武则天与太平公主都分明感觉,皇帝对薛绍又多了几分亲近与赞赏。
武则天也面露一丝惊愕,他还真是答出来了?
“是,陛下。”薛绍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臣未尝带兵,只能是从兵书当中领略用兵之法,只配纸上谈兵。臣记得《司马法-用众》第五篇当中所记‘用众进止’,意思是如果我众敌寡,先要注意地理环境,不可以在险阻的地方作战,要在平易宽广之地作战。此外,做为将领必须对麾下的军队指挥自如,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因时制宜的对敌军展开包围歼击或掩杀追击或适时休战穷寇不追。一切收在于为将者一心一念之间!”
“好。”李治点头而赞,略显阴晦的眼神之中闪出一道惊艳的亮光,再道,“那用寡则务隘呢?”
“陛下,用寡则务隘就是反‘用众’之道而行之。”薛绍拱手而道,“如果敌众我寡,则更加要注意地理环境,千万不可以与敌军在平易宽广之地正面交锋,要选取那些深山草丛或是地势险要的关隘与之对抗,另要利用天时尽量在黄昏黑夜或是大雪大雾这种时候,用伏兵、奇兵、截道、断粮这样的诡战之法,与数倍于我的敌军周旋并寄望于取胜!”
“哈哈!说得好!”
李治抚髯大笑,“虽是纸上谈兵,也足以见得爱卿确有真才实学、懂得灵活变通!……皇后,这秘码考了、诗文考了再加上兵法都考了,你还想再考点别的什么吗?”
“陛下,臣妾不用再考了。”武则天不动声色的拱了拱手,说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臣妾实在不敢相信名扬关内的蓝田公子薛绍,竟有如此惊艳的才华!臣妾恭贺陛下,今日收获此等异才!”
“天后谬赞,臣不敢当。”薛绍可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黑山老妖突然夸得这么露骨,是何居心?
李治呵呵直笑,太长脸了!薛绍太争气了!
“薛绍,本宫记得曾经问过你,都读了哪些书籍。当时你答了《少阳正范》与《永徽律疏》这些名目。”武则天平静的道,“今日看来,你平常也没少读兵书嘛!说说看,你都读了哪些兵书?”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心里同时一弹,果然出招了——直接剑指《六军镜》!
看来,是无法隐瞒了!
“臣,粗略的读过《孙子兵法》、《司马法》与……《六军镜》!”薛绍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用进则进止用寡则务隘在《六军镜》当中几乎有原句,书中对于众战与寡战都有着非常详细的战例论述,并且根据麾下兵种的不同与季节时令的差异对战争的各种影响与应变,都做出了详尽的叙述。”
“六军镜?”李治惊叹了一声,“这可是李卫公所著的兵法,朕记得它与其他的卫公著作一起,都被先皇陛下封存在秘书省的禁阁之中,世间绝无流传,你是如何是看到的?”
武则天也略感吃惊的皱了下眉头,才看了一夜,他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并且能用自己的言语将晦涩难懂的兵法灵活的转述出来,可见他是真的将书中奥义领会到了!——如此过目不忘悟性常,还真是有点不简单!
太平公主见薛绍都“主动招认”了,知道今天是休想再隐瞒下去,于是慌忙抢道:“陛下,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李治有点诧异。
“是儿臣对武承嗣用以威逼利诱,让他从秘书省当中取出了《六军镜》,然后儿臣再逼着薛郎读的这本书……他若不读,儿臣就要赐他毒酒来喝!”太平公主耷着头怯怯的小声说道,两双眼睛左右不停的在李治与武则天的脸上瞟来瞟去。
“胡闹!”李治怒喝一声,把太平公主吓了一大跳!
太平公主慌忙跪倒在地,“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臣知罪!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薛绍也只能是拜了下来。
武则天在一旁不动如山面无表情,心说,陛下现在你总该知道武承嗣为何要对薛绍难了吧?都是这不懂事的太平给逼的啊!……武承嗣原本就想做驸马,陛下不同意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死了心。他这次铤而走险拿出《六军镜》无非是想在太平那里献个殷情,没想到太平却将兵书拿去便宜了薛绍,二人联合起来没少奚落与折辱武承嗣,这样的事情哪个男人能够忍得?
现在薛绍等三人都明白天后为何刻意问起“兵法”了,原来是绕着弯的在给武承嗣洗底求饶!
归根到底,这件事情是因太平公主而起,也的确是太平公主先做得不对。皇帝如果真要借机制裁了武承嗣,大有偏袒太平与薛绍之嫌,皇后与武家的人自然不能心服!
所以《六军镜》的事情一捅出来李治就感觉,他此前说的那一通“威胁将要收拾武承嗣”的话,就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父皇,儿臣愿受责罚,一切都是儿臣的错!父皇不要动怒,龙体要紧!”太平公主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听到太平公主这一哭,原本将要怒冲冠的李治一下又心软了起来,长叹了一声连连摇头,“罢了,这些儿女家事本该是皇后职责之内的事情,朕不想再多问了。皇后,全都交给你了!朕偶感不适,回含冰殿歇息!——左右,起驾!”
“恭送陛下!”
薛绍拱手长揖,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李治沉笨蹒跚的身影,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现在我大概明白武则天是怎样“倒转阴阳”的凌驾到了李治之上,并用各种蚕食鲸吞的手段一步一步的窃取了大唐的最高权力!
或许李治并不糊涂也并非昏庸;但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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