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唐人街,年近四十的何秉桓,从公司名下的华人职工那里,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旧金山市政府以他经营的药材生意具有潜在危害性为由,勒令他一个星期内,关闭名下的药材公司以及成衣、茶叶、杂货铺等相关产业。
何秉桓是广东省南海县棉村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棉村,务农为生,勤劳而清苦。
何秉桓的父亲早前到广东佛山镇经商,全家仅是小康水平。
清廷残酷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利削使得经济凋敝、商业萧条,他家的生意入不敷出,濒临破产,家境日益窘困。为了摆脱困境,他让儿子何秉桓到建埠不久的香港,拜会旧时好友廖景昌,托廖的关系和照顾,在香港开设了一个小杂货店铺。年轻的何载聪明能干、机警灵话、具有魄力,家境艰难落使他受受打击,但也增强了他要振兴家业的决心。他苦心经营小小的杂货铺,主动接触海外商业行情,不断进口在当时还比较新潮的西方机械设备,因为眼光精到、为人诚信,名下积攒的资本逐步增多,慢慢地由小商人成为中商,稍后,廖景昌的儿子,毕业于香江圣保罗书院的廖竹宾,
接到香江汇丰银行办事处通知,将被调往美国旧金山市协助处理汇丰银行在美国的商务,
廖景昌和何秉桓的父亲是旧时好友,延续两家的友谊,在商业上显露头角的何秉桓和接受西式教育的廖竹宾两人,也维持着密切的联系。
临行之前,廖竹宾建议何秉桓跟随他搬迁到旧金山,利用他历年经商积累的资产和财富,把生意做到美国去。
受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华工到美国淘金的影响,何秉桓认为在美华工群体是一个潜在经济利益巨大的市场,如果把药材、茶叶、布匹、成衣等生意做到美国,将获得远超过在香港的收益。
何秉桓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分析出其中利益之后,他便带着一家十余口,跟随廖竹宾一块,举家迁往美国旧金山。
优于绝大部分大陆地区商人的眼光,使得何秉桓的事业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1870年间到1881年间,普通一个在美华工的工资普遍在26美元左右,虽然不及白人工资的一半,但是节省下来,一个月攒下来的工资,足足是满清治下百姓的十倍。
相对宽裕的工资为华工消费提供了条件,依托设立在旧金山及其他华人聚居区的杂货店、药材店,何秉桓的生意越来越大,名下的华人职员逐渐发展到两百余人,他本人也迅速成为在美华人商界的领头羊人物。
看着名下的生意越大红火,何秉桓本打算把世交好友廖竹宾拉上,一同进入商业发展,可惜,在美华工越发艰难的处境,以及《排华法案》的正式颁布,完全斩断了在美国扩张商业事业的可能。
白人暴徒接连冲击华人商铺,任意打骂、羞辱街面上走动的华人,最近几个月以来,报纸上不断刊登华人被杀害的消息,眼见局势越大混乱,即使自忖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何秉桓,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爹爹,廖伯伯和恩白来了,正在前堂等着您。”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快步走进来,开口道。
“让你大哥、三哥先跟着阿南叔到药铺守着,如果遇到白人惹事,多忍耐,尽量不要与他们冲突。”
何秉桓站起身,暂时将旧金山政府的行政命令放在一边,吩咐道。
“好的,爹,我这就去告诉大哥、三哥。”
少女迈着阔步离开,浑然没有一般大家小姐的拘谨、束缚。
“唉,女大不由爹,当初看着女儿跑到身边,痛哭请求的模样,自己软了心,由了女儿的心意,不让她继续缠足,可是现在长大了,浑然成了一个假小子,天天跟着几个男学生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道十年前的决定是对是错。”
看着跑出去的女儿,何秉桓叹了一口气道。
和普通的富裕家庭一样,何家是个庞大的大观园式的家庭,人口兴旺,儿女成群。何秉桓有好三房姨太太,十二个儿女,加上请来的护院华人,雇来的男女仆役,负责生意、财产核算的账房先生,总计不下五六十口。
眼前跑出去的少女何佩贞是他第四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女儿,和她同母生的还有两兄.一弟、三个妹妹。和异母生的孩子总
算起来,她有兄弟姐妹十二人照例都裹了小脚。
香港虽然和海外交通最早,领风气之先,但缠足的陋习仍然保存着。
何佩贞五六岁时,她的母亲就开始强行为她缠足,先用很热的水烫她幼
嫩的双脚。然后用长长的白布条把它们一层又
一层地紧紧裹缠住,再用针线密密地缝紧,非等到相当日子是不准拆开的。四小姐不愿受此痛苦,她白天又哭又闹,泪水涟涟地反抗这种惨无人道的陋习;
深夜在十个脚尖火辣辣地疼胀难忍的情况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就悄悄地起床.鼓足勇气,偷偷地用剪刀把的缠足布剪开,将白布条扔到床底下去,解放了双脚。
第二天母亲先是对她斥责和打骂,继之收去剪刀,并把全家剪刀都收藏起来,然后再次为她缠足,缝得比上次更为紧密。可是她也不哭闹,偷偷贿赂小丫环代买一把剪刀,藏在最保险的地方一祖先祭坛的大香炉底下,等到夜深人静时悄悄起床,再将缠足布愤怒地剪掉。剪成飞花蝴蝶,然后再揉成一团扔到床底下去。
尽管母亲的打骂越来越厉害,她的啼哭和斗争从未停止。缠一次,剪一回,
这样的英勇奋斗大概经过了好几十个回合吧,再缠再剪,循环往复,不停地反抗,始终不屈,幼小的年纪便初露特异的性格。
她坚决反对缠足,不仅由于不愿受皮肉之苦.而且还有自己的见解。童年的四小姐非常喜欢听“长毛”造反的故事,对那些以一双天足,勇敢征战的太平军女兵更是钦佩不已、悠然神往。她幼小的心灵中早滋生了以她们为榜样的思想,憧憬着自己长大能和这些女英雄们一样,凭借一双天足走遍天下,于是更讨厌缠足了,成了个“不缠足主义者“。所以,她下定决心,坚决反抗缠足到底。母亲整持要缠足,女儿顽强地反抗,彼此都不退让,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她坚强不屈的韧性,感动了宠爱她的父亲,由他出面来干涉这件事.用家长的尊严发话说:“就由她去吧!“
在父亲的袒护下,母亲叹了一口气,终于勉强答应不再为她缠足了。
年岁渐长,移居美国以后,在父亲的宠爱和西方相对开放的社会氛围下,何佩贞得以接受西式教育,并且在1879年,进入男女同校的希尔豪高中就读,希尔豪高中曾经接纳过留美幼童和东瀛第一批女子留学生,何佩贞刚入学的时候,就与他们接触过,邝荣光、邝贤俦、邝景扬、杨兆楠、黄季良、林沛泉、詹天佑,还有五名东瀛留美幼女中,年龄较小的永井繁子和山川舍松、津田梅子三人,都是她的朋友。
一群充满理想、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各自讨论国家民族命运的经历和影响,尤其是太平军残兵出身的南美华人,一步步建立起一个崭新、充满朝气的华人国家的传奇,无时不刻不吸引着她废寝忘食地久读不倦。
那些经众人讨论的南美汉国英雄人物抵抗洋人国家进攻的鲜活形象,在她热血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由推崇敬仰逐渐产生了以为师法的念头。
何秉桓没能想到,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以后将成为汉国历史上著名的女政治家和妇女解放运动领袖。而就在他还为女儿的性格问题担忧的时候,
另一间会客厅内,廖恩白辞别了父亲,偷偷来到后院与何佩贞见面。
“阿贞,最近外面局势很乱,你最好呆在家里,不要到外面去。”
廖恩白找到何佩贞,关心道。
“听说今天是山川舍松大学毕业的日子,你怎么没有去找她庆贺?”
何佩贞没理会对方的关系,反问道。
“美利坚国颁布了《排华法案》,在美华人全都人心惶惶,我哪里有心情去参加山川舍松的毕业典礼。”
“哼,算是还有一点民族自尊心,美国洋人欺人太甚,咱们身为华夏儿女,应该以身作则,号召在美同胞游行示威,反对《排华法案》!”
何佩贞情绪激动,认真的看着对方道“廖恩白,你敢不敢跟我一块到唐人街号召大家游行示威?”
“阿贞,没用的,驻美外交使馆与美国人签订了协议,美国人以向洋务运动中的工厂提供机器和铁路为条件,换取清政府同意把《排华法案》升级为国际条约。
两天前,驻美公使陈兰彬明确表示,承认美国有权要求华人进行登记,并佩戴标识华人身份的“狗牌”,而且他还劝说在美华人要遵守美国法律,不准无故聚众生事。”
听完廖恩白的解释,何佩贞胸中的怒火抑制不住得燃烧了起来,
事情到这里就再清楚不过了:大清国抛弃了他的人民,滞留在美国的华人的命运,完全被清廷交换到美国政府手中。
“海外国民惨遭洋人屠戮杀害,清廷政府听之由之,所谓汉人名相、中兴名君,和那些入侵的洋人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何佩贞彻底对清廷丧失了希望,心中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悲凉。
“清廷对汉人一直严防死守,哪里会管海外华人的死活,阿贞,听我一句劝,美利坚国实力即使在西洋诸国,也是首屈一指,咱们即使发动同胞华人游行示威,同样一点用处没有,与其等待洋人良心醒悟,停止对同胞的迫害,倒不如响应南美汉国号召,组织同胞撤离南美。”
“美国洋人就像一头忘恩负义的饿狼,当初印第安人好心收留他们,等来的却是白人的屠杀,这样的国家不留也罢!
恩白,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去和爹爹、廖伯伯商量,发动两家公司名下的职员和留美同学,组织同胞撤离美国!”
“好,我们现在就去见父亲和何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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