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赵主任,正是原德江革委会的老主任,后来担任过省总工会主席,如今已然六十有九。
去年,老首长推行政z体z改革,推动建立老干部退休机制时,便在中央率先成立了顾问委员会,尔后,这种制度便逐次推行到了地方。
这位在德江担任过一把手的赵北老同志,便卸去了总工会主席的担子,返回德江,担任了德江顾问委员会主任的职务。
细细算来,这位赵主任担任德江革委会主任的时间极早,甚至还是卫兰的姑父那位宋书记的前任,他担任革委会主任时,孔凡高甚至在黑水都没混出头,如此资历,自然无人敢不敬。
再加上,这位赵主任官德极好,自担任德江顾问委员会主任后,真就放权荣养了。
其实,中央如今推行的顾问委员会制度,赋予了顾问委员们不小的权力,便是地委书记有时也不得不为其所制。
本来嘛,当初推行这种制度,老同志们心里多半是不愿意的,毕竟最宝贵的官场精华岁月,都耗费在了那十年,如今,好容易恢复职务了,干了没几年,就让退休,谁心里都不好受。
而中央制定政策,又不得不考虑实际情况,照顾到老干部们的情绪,因此,才赋予了顾问委员会极大的权力,争取将这过渡性退休机制的第一炮打响。
如此,才有了顾委赫赫威权的由来!
可德江的情况完全不是如此,顾委的赵主任还真就彻底放权,压根儿从不否决地委的意见,甚至连顾问顾问,顾得上就问问的活儿,他都懒得干。
而正是由于赵主任这个老资历带头做了表率,一帮顾委们,自不好冒过老主任,因此。这德江的顾问委员会,彻底成了花架子,才有了德江政治生活的新局面。
老话说,上善若水,唯水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赵主任这一不争,反而收获了无与伦比的人望,此刻,他老先生训斥众德江上层建筑,就跟训斥孝子一般的底气。皆来源于此。
而众人对老赵主任。也绝难生出半点怨怼。反是齐齐迎上前来。
这股尊敬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因为也唯有当官之人才能清楚,对唾手可及的权力说放下,到底有多难。
“老主任。这烟啊,我是老早就想戒了,可您也知道,这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您要说让我戒烟,那还不如下令让我戒饭来得容易呢。”
说话的是场中地位最高的党群副书记孙明,二十年前,他是德江革委办的小科员。算是在赵主任领导下干过工作的,再加上,此间以他地位为尊,他出来接茬儿,也最是合适。
赵主任冷哼一声。道:“干革命工作,要的就是个钢铁般的意志力,戒烟又不是剜肉,当年冰天雪地战宜阳时,零下好几度,光了膀子跳云锦湖,堵大堤,也没见你小子拉稀摆带,如今让戒个烟,一箩筐一箩筐的屁话往外端,我看你小子这些年是养尊处优的厉害,意志力薄弱得狠了,难怪你小子干了二十年,还是个副的,成得甚气候!”
要是旁人敢这样跟孙书记如此说话,孙书记早就炸毛了,就是蛮横如孔凡高也绝不敢如此,因为此话不仅是批评,简直就是训斥了。
可偏偏赵主任说来,孙书记只得一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额上却不住渗出汗粒儿,心中暗惊,看来是得让孙磊收敛些了,暴富易彰啊,可转念一想,那位孔公子做得只有比孙磊更过分的,这十分惊惧里,便有分出三分不平来。
赵主任训斥完孙书记,挥手道:“行了,行了,都别围着了,各就各位,准备开会了,那个谁,把窗子都开咯,把屋里的烟都散散,小戚,烟也别掐了,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鹰,没这玩意儿,你们这会还能开得成,我估摸着都能睡过去。”
听了赵主任这最后一句话,大伙儿这才齐齐松了口气,的确,没有尼古丁戳着,待会儿斗智斗勇,可真不成了。
却说,赵主任一声令下,张彻并几位地位最低的副专员,抢着开了四面的窗户。
又由张彻抢了份报纸,折成了扇子,在室内这么扇呼了会儿,又恰逢一阵凉风,从不远处的瘦溪上,穿林渡水,飘荡而来,屋里的气味儿,才好闻了许多。
众人方坐稳,周道虔和孔凡高到了,不对,二人的造型,差不多应了句成语,叫作联袂而至,但见二人手臂交着手臂,这连接在一块儿手臂,可不就恰似那团结一处的衣袂。
二人俱是满脸红光,面带微笑,这般亲昵动作,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两位是亲切的世兄弟,可在座诸人谁不清楚,若是四下无人,给这二位一人发一刀具,甚至不用招呼,这二位就能对砍起来。
德江政局最有份量的两人到来,诸人少不得又得站起来迎候,毕竟,若是一人到来,大伙儿抬抬屁股,还说得过去,若是二人齐至,代表了德江最高权力,那自然得站起身来。
“同志们都到啦,这离开会还有五六分钟了,大伙儿这守时观念可不怎么样嘛,啊哈哈……”
孔凡高先声夺人,声如炮仗一般,宽阔的大堂内,回声惊人。
被孔凡高抢了本该自己说的话,周道虔面皮陡然一青,眼皮跳了跳,脸色又回转过来,笑道:“同志们……”
不曾想,他方三字出口,猛地扫中赵主任,刚要出口的声音,立时便掐断了,嘴巴再度开启时,老赵主任先发话了:“小孔啊,我记得你在黑水那会儿,声音还没这么大,人家都是官升脾气涨,你这是官升声音涨,可了不得!我提个意见,待会儿开会时,你小子可得把这音量给降下来,我老头子心脏不好。”
刷的一下,孔凡高老脸一红,眼睛盯在老赵主任身上,眼泡子差点儿没凸出来,怔怔许久,直到张彻轻轻咳了一声,他才醒转过来,急急朝老赵主任行来,远远就伸出了双手,方正的国字脸迅速堆出了生平最动人的笑容,欢喜道:“老主任啊,您终于肯出来视事啦,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地委,行署班子,实在是太需要您来把脉,掌舵了……”
这会儿的孔凡高哪里还有半点老虎模样,分明就是只乖巧可人至极的猫咪。
的确,对上老赵主任这资历高得没边儿的老领导,他孔老虎除非失心疯了,才敢摆谱儿!
不说老赵主任如今手中也握有极大的实权,单是老爷子在德江这些年阴结下的人脉,也绝非孔老虎能比拟的,更何况,这官场上,最不讲论资排辈,却也最讲论资排辈的。
最不讲论资排辈,是说,一般情况下,官场不以年岁论尊卑,就拿薛向和戴裕彬来讲,明明戴裕彬大薛向数岁,可薛向偶尔叫一两声“小戴”,便连戴裕彬也觉理所当然;
而最讲论资排辈,乃是指有过真正上下级领导关系,且上级领导提携过下级时,就算这下级最后升得比上级高,这前者还得敬着后者,这就跟五五年,解放军授衔,有的上将还得给少将敬礼一般。
如今的孔老虎和赵主任差不多也是这种关系,二十多年前,云锦湖险些溃堤,当时,赵主任亲赴火线抢险,孙明和孔凡高皆是未出头的小年轻,且当时,孙明还是革委会办公室的科员,可比孔凡高这位沉沦黑水县的同僚,贴近赵主任得多。
而当初抢险,有赵主任在,谁都憋着劲儿,要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
当时数九寒天,孙明灌了几口烧刀子和糊辣汤,光了膀子就往河里扑了码沙袋,这番豪情,自然给赵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便是方才训斥孙明意志力薄弱,也提起了当年的故事。
虽然这孙明几乎拼了命,引起了赵主任的主意,可偏偏当时孔凡高愣是昏倒在了河里,险些被水冲走,立时这孔某人就被赵主任竖作了典型,将他孙明的光辉几乎尽数夺去。
直到如今,这位孙副书记也一直认为,当初的孔凡高绝对是表演,若没姓孔的横插这一杠子,他孙某人哪里还会窝在德江,更不说,还让孔某人始终踩在头上。
也正是这个缘故,算是埋下了孙,孔数十年不合的根子。
当然,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却说,孔凡高瞅见赵主任,心中欢喜是假,吃惊是真,他真是好奇极了,怎么会在此处遇见赵主任。
要知道这位赵主任可是有名的不问世事,虽然每次开常委会等各种大会,地委办都会给老赵主任的秘书去通知,并在会场摆下老赵主任的椅子,可这位老赵主任是一次都不曾来过。
今日,他陡然到场,由不得孔凡高不犯嘀咕。
细说来,这会儿也不只孔凡高心头疑云密布,便是周道虔也顾不得嘲笑孔凡高在老赵主任面前这小人模样,心中亦是琢磨难定,暗自揣测着老赵主任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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