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赖在后殿床上懒洋洋趴着,不肯起身的萧暄,吃了这一吓,不仅昨夜的酒劲全无,连带着整个大脑似被耳旁的晴天霹雳,生生震醒。【】
“慕青姐姐,快拿我衣衫来,我立即去前殿寻父王问个究竟”,萧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猛地坐起来,言语之中尽是一片着急,她太想知道昨日宫里商议的结果。
慕青领了吩咐,手脚麻利地替萧暄张罗,穿衣系带,理发套鞋,只一小会儿,便是梳洗完毕。
古代衣服繁复异常,萧暄一个后世之人,哪怕已经生活了六年,还真难以在短时间内打理妥当。
眼下,由着慕青帮衬,一个华贵清秀的小童,展于人前。头束圆箍,裹网巾,着赤袍盘领窄袖常服,前后及两肩各金织盘蟒,腰间挂着一根简单宽带。
强按住性子,等着慕青将最后一颗纽扣系好,萧暄拔腿就向承恩殿跑去,也不顾愣在原地的一干丫鬟小厮。
刚行至楠木回廊,眼眺着远处承恩主殿的檐角,萧暄不疑有他,迎面碰上了同样匆匆而至的外庭掌事萧忠,二者撞了个满怀,皆兀自停住。
“哎呀,我的爷,你没事吧?都怪老奴心急了些,没让出路来,快让老奴瞅瞅,伤着甚地方没?”萧忠一见来人,赶忙嚷道,生怕把这金贵的小主子磕着绊着。
“无碍,我要寻父王,他可在承恩殿?”
“真是巧了,王爷正命奴才前来叫小爷回话,不曾想在这就撞见,爷随我来,王爷在书房里。”
萧暄一愣,父王怕是专程为皇姐的婚事来劝慰自己。这样也好,待会把来龙去脉彻底弄清楚...
两人同道,少顷便进了王府书房——慎思斋。
房间内气氛极其压抑,一眼便瞧见荣亲王萧煜端坐在书案后面,看着手上一封长信,眼底寒意涌动,周围三两侍卫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紧紧握着手边刀柄,紧张不已。
萧鍇这一脉,几代单传,子嗣稀薄。萧煜自幼便封了瑞王世子,后又加封荣亲王爵,在皇宫更是与曾是太子的肃宗朝夕相伴,耳熏目染之下很养出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随后又奉旨做了北军统帅,执掌大梁最精锐的边军达近七年之久,可谓把皇家气度连带着元帅涵养都修得到了家,单是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垂俯视的眉目,不怒自威,竟是透出一股子定人生死的贵气来。
“孩儿给父王请安。”
萧暄行了一礼,略有些心惊,多久没看见父亲在家中摆着这种脸色,今儿是麻烦了。
“哼,瞧你做的好事!”
萧煜把手中白纸往案上狠狠一砸,其双眉倒竖,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孩儿不知犯了何事,惹得父王不快,但请父王息怒,为孩儿示下,莫要伤了玉体”,萧暄一怔,半跪在地上,沉声回应道。不是关于皇姐,是冲着自己来的。奇怪,我并未摊上什么祸事,怎会惹得素来对我和颜悦色的父亲生气?
“我且问你,昨日去了甚地方?今天一早,那左都御史沈大人连带着我昔日部将赵侍郎皆是修书于我,谈及你进军营胡乱审查,后又顶着赵侍郎之子的身份绑了沈大人亲侄一事。那沈元林本是个兴风作浪的小人,整天与蔡明和那厮纠缠一处,变着法地残害忠良,你糊涂行事,不按章法,落了口实,如今沈匹夫找上门来,为他侄儿伸冤,口诛笔伐,说我教子无方,纵子逞凶,还要到陛下那于我理论。在这多事之秋,你去惹这身骚,何等草莽,无故引这些小丑出来,如今祸及于王府,不是平白给我添堵吗?”
萧煜看着俯首不语,只是怔怔跪着的女儿,应对不似往日,暗暗思忖道,不会真如信中之言,是萧暄任性犯了事,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
萧暄听了,回过神来,镇定道,“父王莫气,孩儿不知沈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可昨天之事,孩儿笃定自个没错,还望父王容孩儿细细禀告,再做定夺。”
随即,萧暄将街上遇岳胜,军营见哀兵,天香居里打沈贵的实情,一桩桩,一件件地说个仔细。
半个时辰之后,萧煜又传了萧风、萧雨等人,问了详情。几番下来,已是明明白白,那沈贵是咎由自取,毫不委屈。
萧煜长叹一口气,命萧暄在一旁候着,有些愧疚道,“我原是信你不会作无义之举,只因着昨夜在上书房议事,为国事所累,与一帮奸佞斗嘴,费尽了心神,再加之你皇姐的屈辱婚事,委实磨得没了气力。及天蒙蒙亮,才打道回府,一夜未眠,刚想歇一歇,又撞见沈元林那老东西在信中挑衅,一时间,诸事涌上,一团乱麻,怒意泯了心智,没有仔细辨别,亦未曾召见萧风他们问个明白,这才冲你发了火,为父这心里也不好受。”
萧暄闻言,鼻子上即刻涌上一抹酸意,喉中哽咽,抬头望着已年近不惑的父亲,深陷的双眼,疲惫的面容,还有两鬓已突显的雪丝,无不昭示着他一心为国为民。
“但你昨夜行事,着实鲁莽,导致尽其力,而未收其功,往后要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
“孩儿谨记...”
“行了,为父既然知晓了前因后果,必是不会让你受委屈,且待我回了那老匹夫,谅他也不敢过于得罪我荣王府。”
萧煜挥了挥手,示意萧暄可以退下了。
“父王,既然你已得知那沈贵的罪行,就应该明白军队已是*不堪,早晚是要肃清军纪,不然我大梁军队可还有战力可言?!”萧暄上前一步,眼里有着一丝热切。
“我知你之意,但当务之急不是整顿军备,这时候动刀,只会乱上加乱。”萧煜身在官场,再明白不过,单查一个沈贵,有何难处,但他身后连着沈府,保不齐有幺蛾子。况且贪张枉法的何止一个小小的千总,若是法办了他,必会供出其他人,这里面水太深,不知要牵连多少,这神武军其他官员可还沉得住气?他们必不会坐以待毙,要是为了保命,与朝廷离心离德,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后果不敢想象。
另一方面,若真敢彻查神武军,乃至整个永京军备,别说是真的开始查了,怕是刚露出一点消息,整个大梁朝廷就要乱了。这军中之事向来忌讳,触动着不少相关官员及门人弟子的利益,这些人,肯定是同气连枝,想法设法的,也要给皇上、朝廷来个不自在的。
若是往大了的说,到时候得罪的,是军备案中有关牵连的所有官员,这其中,一估摸,至少涉及了整个大梁五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的武官,还有一些个文臣,多多少少的,都撇不清干系,其中可能还有自己的部下。
也正因为此,就算是萧煜对军中贪墨之事早有耳闻,知其肮脏不堪,但是,也不敢轻易去查。只能是等着国家稍微安定,经得起一些略微的动荡之时,才可以着手解决此事。
是以,这事,只有一个办法,装聋作哑,拖着!
“又是拖字诀,我大梁一直以来就是不敢变,害怕变!以至于现在包袱越背越重,早晚垮下去!”萧暄义愤填膺。
“你尚年幼,不懂政治的微妙”,萧煜也是无奈至极。
“对,我是没有经过历练,知之甚少。可我晓得的是我大梁境遇已是糟糕透顶,现在皇姐被逼着要远嫁,而朝廷内竟是庸官昏吏,贪图享乐。我不服!凭什么皇姐受难,他们享福?!”萧暄双拳紧握,几近咆哮。
“住口,你可知穆索尔挟邶国淫威,逼我们屈服。让灵曦远嫁他国,陛下涕泗横流,昨夜在偏殿,与我抱头痛哭,心似万箭穿过。天下哪有父亲舍得卖女儿?但我们是皇族,是天家,不可逃避。原先我据理力争,还想着与邶国周旋,可天不遂意,承天郡数万百姓造反,连克三郡,兵锋所指,隐隐乃是京师。前去平叛的李克宇能抵住尚好,可抵不住呢?你也看到我大梁禁军是个什么模样,不消说地方守军,我岂能将胜利全押在他们身上?到时豫州万一不保,晋州又是一片空虚,无兵可守,无险可据,一旦涵阳关有失,永京门户大开,将有覆国之危!我等身为王亲,若是丢了梁朝基业,百年之后,怎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萧煜仰天长叹,不禁泪洒衣襟,惭愧不已。
良久复道,“而我又是议政大臣,必须谨慎从事,做两手准备,放眼全国,能克定四方的唯有我镇守在北疆的二十万虎贲,这支军队乃我亲自□□,尚可与邶国铁骑一战,平定叛军,不在话下。是故我要调十万大军南下,守卫京师,到时边疆必是吃紧,只有与邶国暂且交好,派公主和亲,送皇子为质,才能赢得喘息的时间。暄儿,你可明白这些个?作为主事者,焉能因小失大?若是不顾大局,必会满盘皆输啊。”
言讫,屋内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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