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丁婆子本就和鲁婆婆有仇,这下得了鸡毛令箭,屁颠屁颠的就去寻同行的小管事,却是添油加醋,把夫人的话夸大了好几分。【】
小管事虽不欲惹事,但碍于夫人有命,只好第二天,早起用过饭就去打听住在那院子里的人物。
谁知道却已迟了一步,住在那院子里的客人,一大早就退了店,赶路去了。
那夫人原本就没心思去理这鸡毛蒜皮之事,听了只道这伙人倒是精乖便罢,丁婆子却是暗自咬牙切齿,鲁小兰那死对头跑了,这回却没能收拾了她,算她好狗运
却转念一想,当初自己被休,在娘家呆得受气,兄弟媳妇们各个都打算拿她当偏宜老妈子用,还想把她卖去穷山沟里给三四个连草房都没有的老光棍汉当共妻
啍还好老娘识得的人面广,知道城里富贵人家封家在招人手,麻利地自卖自身,从烧火婆子做起,中间搭上了几个管事,这才交了好运,得以去了姑娘的院子里做养娘。
姑娘嫁进了京中的富贵人家,虽是做妾,可肚皮争气,生了一儿一女,也极得老爷喜欢,比起大房来不差什么
如今夫人娘家封老太爷做寿,夫人不远千里带了两车礼来,这可不是难得的体面?
就连自己,也能跟着衣锦还乡……到时候,咱就穿戴起来,带上两个小丫头往娘家村里那么一走,看那几个瞎了狗眼的弟媳妇还不赶紧扑上来舔咱的脚丫子?
丁婆子的娘家也在牛头山周边,是个名为杨树洼的小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各姓杂居,人心自然比不上魏庄那般齐,是以村里的大路小道坑坑洼洼,脏污遍地,不知哪辈人起的村庙长年失修,房顶无瓦,快长出了大树,眼瞧着不定哪曰风吹大了,就塌成一堆瓦砾了……
周边的村庄,说起杨树洼,都禁不住要发出切的轻蔑声。
可人家杨树洼村里的人还觉得自己村不歪呢。
咱村不就穷点破点么?
比起两座深山背后的圪梁村,咱村好歹一个汉子还能娶一个媳妇呢。那圪梁村,可是兄弟好几个才能攒钱买个女人,就这女人们也不爱呆在那村,得了空就往外逃的
再一个,比起山脚下那魏庄来,咱村好歹家家户户都有养活下来的娃咧
那魏庄,这些年,就和中了邪一样,人丁越来越不旺,尤其是这十年,连个十岁以下的娃子都没得一个,照这般下去,早晚都得绝户
村子弄得再干净好看,又有个鸟用?
“这大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头那些年,他们老魏庄的人看咱们村的人都瞧不上眼,呵呵,如今么,他们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可不就是哩,如今也就是他们还有几分家底,出得出彩礼,就这,好人家的闺女都乐意嫁到魏庄去,去了也生不出娃来,那咋算话哩?”
两个六七十岁的老汉,身上裹着开了花的破袄子,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口沫横飞的侃着,混浊的老眼里闪着幸灾乐祸,仿佛将魏庄人的不幸运多渲染上几遍,就能令自己那缺衣少穿的日子更快活似的。
“两位大爷,跟您打听个人家,这村里有个人家姓丁的,您二老可晓得?”
突兀的声音在老汉们身后响起来,老汉们有些迟疑地转过身去,正好瞧着一个年轻人,正从村口那条坑洼路上走过来。
这年轻人看着约莫二十来岁,浓眉大眼,微黑的脸膛子,个头不高倒是挺结实,膀大腰圆的,是个能下力气的壮丁……
老汉们相互看了眼,慢吞吞地打量着年轻人,仿佛在估摸着这来人的身份。
唔,一身粗布灰衣裳,虽打了俩补丁,可是看着就挺厚实,应该是日子过得去的人家。
坐得离年轻人更近些的老汉歪了歪脖子,终于开口问道,“后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咱村里是有姓丁的,你是他们家啥人咧?”
没见过这老丁家还有这么一个亲戚啊?这小后生看着是挺精神的,就是不知道成亲了没?家里可还有个嫁不出去的麻子闺女哩
年轻人从宽大的旧棉袄袖子里掏出一把芝麻糖来,那糖都冻得硬硬的,跟小石子一般,朝老汉们面前让着,“大爷,尝尝这糖……咱是从镇上来的,替丁家送信的……”
老汉们略扭捏了下就将那把糖给接了过去,一个分了四五个,只舍得往嘴里放一个含着,余下的都要带回去哄小孙子哩,他们可都是有孙子的,才不似那老魏庄……
“哦,哦,是送信啊,他们家就在东头第三家,门口有个石碾子的就是”
吃人嘴短,老汉们瞬间点亮了指路的热情。
要不然,那丁家一窝子穷鬼赖汉,哪个稀得招上他们的边儿啊
年轻人道了谢,转身轻快地往丁家走了,神色间装做没有看见俩老汉身边的粪堆。
在粪堆边上聊大天,您二老这口味……
丁家的院子也不小,这穷山沟子的,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院子边上,堪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细木头扎成了篱笆,一溜土坯房大约有六七间,院子里头也跟外头的村土路差不多,坑坑洼洼,粪水随处可见,几个泥猴子般的小娃子追着一只秃毛鸡跑,嘴里还嚷着乱七八糟意议不明的词儿。
等发现了站在院子外的年轻人时,小娃子们停下来,瞪着这个陌生人。
那个年纪最大,看上去有七八岁的男娃子大声地嚷着,“你是谁?”
年轻人目光闪了闪,“你们家大人呢?”
男娃子的眼睛却已是尖利地发现了年轻人鼓鼓的袖口,显然那里头藏着什么,便很是精明地指了指,“你给咱好东西,就告诉你”
年轻人,“……”
默默地取了两粒糖上贡,院子里的的小娃子们瞬间就跟开了锅似的,争先恐后地扑过来。
“我也要,我也要”
“爬开,该轮到我了”
“哇~奶……”
被推到一边没占据有利地形的四五岁小娃,顿时决定场外求助,咚地滚倒在地,扯开嗓子大嚎了起来。
“吵吵啥呢鸡娃乱叫的,三狗四狗你们就不知道让着弟弟?”
那土坏房的破布帘子一掀,就冲出来一个胖大妇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嗓门一出就把院子里娃们乱叫乱哭声给盖住了。
那胖大妇人一出来就瞧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年轻人,也看了几个娃的手里拿的是糖,吊稍眼角抽了抽,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番,却是没甚好气地问道,“你这后生,怎么站到咱家院门口了?可别是拍花子的吧?”
年轻人心中默默。
就这几个满是鼻涕鸡粪的泥猴,送给拍花子的都没人要好吧?
“这位大娘,是这么回事……”
这年轻人赶紧把手里最后的糖给分完,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这年轻人是在离这儿百里地的渡口镇的一家商行扛活,他有个同伴,从小就给人卖了,买他的那家人没儿子,就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的养活,不过那家人是奴籍,因此他那同伴虽不缺衣少食,却也是从小就是奴仆,如今那家老两口年纪大了已然过世,那位同伴也被转买给了商行的老板当下人,如今同伴在商行里的活计重,活生生的累病了,就想起当初他养父母说过他是从牛头山下的杨树洼里买来的。
他如今没了养父母,也没娶亲,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不栖惶,就想让同伴帮着往亲生父母这里捎个信,看看能不能认回这门亲……
年轻人边说边揣磨着这位胖大妇人,度其年纪,想来也有五十来岁,那么估计她就是……
“认亲啊……”
那胖大妇人被这突然而来的信息给惊着了,一时半会儿的还没琢磨过劲儿来。
二十几年前,她家可不是送出去过娃子?
心里又翻覆掂量着,认了好还是不认好?
“来来,小伙子,坐下慢慢说……”
胖妇人眼珠子一转悠,刻薄相的老脸上顿时挤出笑容来,拉着年轻人往院里略干净些的石台子坐,又将围上来还想摸摸看有没有糖的小娃子们轰开,“快去叫你爹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
自家老大跟儿媳妇,那都不是省心的材料虽是这时冬闲,活计不多,可这从早到晚不着家,把几个猴崽子都留给老娘一个,可不是不孝
“那,那孩子叫个啥,姓个啥,在东家那儿,可学了什么手艺没有?如今是得了啥病?请了大夫瞧过没,这回托你带信,可是辛苦了……嗯,就没捎个啥信物的回来?”
她自己心里也晓得,当初送走的时候也就是包了几块破布,哪来的什么狗屁信物,这般说不过是想看看,那便宜儿子可让这送信人捎了什么东西回来没?可莫要让这人给贪了去
“得的是肺上病,总是咳,做不了重活计,他倒是也攒了几两月钱……”
胖妇人两眼顿时放光。
只听年轻人又接着道,“只可惜看病都给用了,还借了同伴们些饥荒……”
胖妇人冷脸瞬间往下一落,“那他让你跟咱们说个啥?”
这是又多了个讨债鬼上门来啦?
年轻人有些忐忑地道,“就,就是那个……水生也怪可怜的,主家也不想要他了,说是只要有人愿意留他,连赎身子银子都不要……大娘你看,要不你家派个人跟去,接……”
“我呸”
胖妇人变脸如变天,照着年轻人就是一唾,饶是年轻人躲得快,也还是受到了波及。
“接个痨病鬼回来祸祸俺们全家啊快滚赶紧给我滚老娘家里可就俩儿子,没有你说的什么水生火生……”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