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废墟崩溃

  只听锅底有如火山喷发,发出阵阵闷响,锅里的水正不停地翻滚着,已然沸腾,接着就该下面条了。

  皇甫泽分成两次,将面条小心翼翼地下到锅里,然后将葱丝、姜片依次倒入,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加盐。

  这,反而难倒了皇甫泽,要加多少分量的盐才够呢?他自问无解。

  他想了想,寻思道:“锅里这么多水,面条也比较多,那顺理成章,盐当然是要多放点咯。”

  皇甫泽满以为多多益善,面条有多少,盐就理所当然就要加多少。

  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往锅里撒了大半碗的盐。

  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时辰,皇甫泽总算是把面给煮好,他取来花纹瓷碗,将面条全部夹到碗里。

  见自己煮的面条堪堪只够一碗,他抓耳挠腮,茫然费解道:“煮之前不是很多吗,怎么煮完后就只剩这么多了?真是奇怪!”

  “咕咕咕...”

  皇甫泽的肚子不听话地叫了起来,比锅里的水还叫得欢实。

  他摸了摸肚子,那瘪得像泄气皮球似的肚子,喃喃道:“面只有一碗,书瓷也没吃东西,罢了,我就忍忍吧。嗯。”

  这样一决定后,他遂忙将这碗费尽心思煮的面条端出去,想着尽快给书瓷填饱肚子。

  自皇甫泽进厨房忙活的时候,书瓷就一直躲在门口,鸽子似的偷偷看着他。

  当她见他吹火把自己搞得一脸灰,见他烧火不小心烧了额头的头发,见他下面条时把手指烫出水泡来,见他把煮了很久的面条让给她吃,而自己却挨饿,她就感觉喉头一塞,眼圈一红,竟莫名得有些感动。

  她心里暗忖道:“看来他真的不是坏人,我错怪他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为何一点儿都记不得他?”

  又见皇甫泽一边卖力地努嘴吹凉热气腾腾的面条,一边端着花碗施施然走出来,她便像只受惊的鸽子,掉头跑回房间,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佯装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皇甫泽双手端着那碗面进了房,呼了口气,搁在桌上,展颜道:“书瓷,饿坏了吧,来,快吃吧。我第一次下厨,若做的难吃,还请见谅哈。”

  书瓷轻咬下唇,一言不发,保持缄默,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木筷,随便夹了几根面条,斯文地吃起来。

  当尝第一口时,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副表情就好像吃到一条毒蛇,一双美目睁得滚圆,朱唇还在震颤,她真想把碗一摔,大喊道:“太咸了!太咸了!这面条还能吃吗!”

  她真想一口吐出来,吐个七天七夜才肯罢休,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皇甫泽见她有些不大对劲,剑眉一轩,奇怪地问道:“书瓷,怎么了?很难吃?”

  书瓷连连摇头,只拼命地往自己嘴里灌着撒了大半碗盐的面条,几口将碗的面条吃得只剩下一点,她嘴巴被塞的满满的,鼓鼓的,跟池塘里的青蛙似的。

  皇甫泽关心道:“慢点吃,不要急。”

  书瓷拍了拍肚子,强笑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说完,她喉头一噎,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就往屋外跑去。

  她使劲地憋着一口气,快速跑进厨房,将嘴里的面条稀里哗啦地都吐在饭桶里。

  忙灌了几壶水后,她大喘着粗气,一开始反胃的难受劲顿时才好了很多。

  皇甫泽见她直呼好吃,举动如此怪异,便甚是好奇,笑道:“真有那么好吃吗?我尝尝。”

  说完,他夹起碗里剩的那几根面条往自己嘴里送去。

  突然,只见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嘴巴痛苦地紧抿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

  然后,舌头猛地窜出来,弯腰将嘴里的面条,“哇”地一下子全吐在碗里。

  他歇斯底里地扼着咽喉,猛拍桌子,嘴里呱呱大叫道:“哇!好咸啊!好难吃啊!”

  然后,他脖子一仰,壶里的水瞬间涓滴无存。

  灌满了整整一壶水,那股咸味才渐渐消退了,他这才感觉舒畅些许。

  一想到刚刚书瓷强忍着吃了一碗的咸面条,还在他面前演出很好吃的样子,她如此顾他面子,为他着想,他便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虽然这是最后一天陪在书瓷身边,虽然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自煮面给她吃,尽管面煮砸了,但是,他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老天待自己还是不薄的,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皇甫泽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皇甫泽决定启程回光明教,在蛇皇堡,他领教了龙荆和金姬姒的歹毒手段,是以,他很是担心爹娘会惨遭混沌教的毒手。

  事不宜迟,吃过早点,与百草老人、高兴、书瓷一一挥手告别后,他便驾着踩燕,两腿紧紧一夹,打马往东丘赶去。

  ******

  皇甫泽刚走不久,卓思思就带着贴身丫鬟湘琴来百草居看望大病初愈的书瓷。

  她一眼瞧见书瓷坐在石墩上发着愣,便雀跃地跑过去,拍了拍书瓷的肩膀,喜笑颜开道:“妹妹,见到你身体康复,我实在太开心了。百草老人还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果真有能耐让你起死回生。”

  书瓷傻傻地回头看着她,怯生生地问道:“这位漂亮姐姐,你是谁啊?你们要找谁啊?”

  卓思思起先吃了一惊,又转念一想:莫不是她开我的玩笑,假装不记得我了?

  她只笑道:“妹妹,不要闹了,这个花样一点儿也不好玩。”

  书瓷搔了搔头皮,一头雾水地问道:“姐姐,你说的话好奇怪啊。我没在开玩笑,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啊。”

  卓思思听了,与身旁的湘琴面面相觑,脸上的笑也烟消云散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书瓷的额头,诧异地问道:“妹妹,你是不是还没痊愈?高烧还没退,把脑子烧坏了?可是,你额头也不烫啊,出什么事了吗?”

  书瓷没有说话,只起身跑进了屋子里,卓思思陡生不安,跟着她进了屋子。

  恰好高兴正迎了上来,他拱手道:“在下不知大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小姐恕罪。”

  卓思思丝毫没有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只扬扬手,道:“没事。高兴阿,客套话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为何书瓷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口声声说不记得我?”

  高兴摇摇头,长叹一声,满面戚容道:“大小姐,此事说来话长,只怪造化弄人,书瓷她身体虽恢复了七八,但,以前的记忆几乎都丧失了,且智力与九岁的孩童无异。”

  “怎么会这样?太不可思议了!书瓷她还这么年轻,就要经受这种折磨,真让人心疼。”

  卓思思嘴巴大张,喉头哽咽,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只连连摇头叹惋,对书瓷的变故深表同情。

  她为书瓷担心,迫不及待地询问道:“那她将来会一直这样吗?可有想过什么别的法子?”

  高兴看了看正捣鼓着桌上茶壶的书瓷,眼睑一垂,心灰意冷道:“哎,现在就连百草前辈也是半筹不纳,一筹莫展,就算焦头烂额,也丝毫拿不出半点主意来,我们也只能干着急,祈祷她能一生平安。”

  卓思思道:“好人会一生平安的,书瓷有你照顾,我想总有一天,她会完全好起来的。”

  “嗯,希望如此吧。说了这么久,还没请您进来喝茶,真是失礼。大小姐,请。”

  说完,高兴便邀卓思思入了座,自己沏好一壶热茶,小心地倒满一杯,双手呈在她面前。

  卓思思颔首接过茶,微笑道:“高兴,你太客气了,我又不是外人,这样倒显得生分了。”

  茶色清碧,茶香芬芳浓酽。

  她矜持地抿了几口茶,赞道:“嗯,好茶,高兴,你沏茶的功夫还真是了得啊。”

  高兴拱手道:“大小姐过奖了,在下其实不懂茶道,不过是茶叶是上等的乌龙茶,泡起来才这么好喝罢了。”

  “哦,对了,怎么从进门到现在,都不见泽哥哥呢?不知他去哪里了?”

  卓思思见皇甫泽不在百草居,便放下茶杯询问。

  高兴道:“回小姐,我家少主就在你来此之前,已经驾马回光明教了。现在这时候,估计快到东丘了。”

  卓思思道:“哦,原来是这样。最近常听我爹说起混沌教屡犯东丘,也不知姑姑和姑父是否安康。”

  “混沌教不过是只纸老虎,我相信,以我们光明教的能力,将这只纸老虎赶出中原绰绰有余。我对教主和少主有信心,只望尽快铲除祸根,免得它日后四处作乱,惹是生非。”

  高兴言语间对光明教充满了信心,他断定皇甫懿德和皇甫泽会凯旋归来的。听了他说得这么肯定,卓思思点了点头,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放下了。

  ******

  皇甫泽归心似箭,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东丘城外。

  他飞身下马,牵着踩燕按辔徐行,缓缓进城。可是,他的左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心头总涌起一阵阵不详的预感。

  他诧异的发现,整座东丘城竟空荡荡的,冷冷清清。曾经人流如织、商肆林立的街衢上,现在却连个鬼影也瞧不见。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店铺前,酒旗、招牌随风摇荡,仿佛下一秒就要砸落,砸出个巨坑来。

  道路的两边只留着几个来不及收拾的摊位,与皇甫泽一起走动的,只有随风舞蹈的滚滚灰尘。

  寒风呼啸,时而如龙吟虎啸,时而如嫠妇夜泣,时而又如怨鬼伸冤,皇甫泽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被撕裂了。

  就在他疑窦丛生、狐疑满腹之时,突然从他的正前方一窝蜂地涌入一群携家拉眷,拖儿带女,似在仓皇逃难的百姓。

  人群骚动,整座东丘成有如火炉上一锅刚煮沸的热粥,而他们便是锅台边的蚂蚁。

  只见他们都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抱着受了惊吓的小孩,奔走呼号,火烧尾巴似的举家往城外狂奔而去,睬也不睬皇甫泽。

  他大吃一惊,心里突然直打鼓,拦住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拱手问道:“大叔,城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何要急着出城?”

  那中年男子瞥了他一眼,火急火燎道:“这位少侠,你有所不知,今日魔教倾巢而出,大举进犯光明教。如今光明教背水顽战,我们不逃,难不成要待在这送死?我劝你阿,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速速逃命去吧。”

  说完,那中年男子摇摇头,甩开步子,继续夺路往城门口冲去,不敢滞留片刻。

  “什么!”

  皇甫泽听了,心头一凛,有如五雷轰顶,触电般尖叫起来。

  “爹,娘,你们要等着泽儿,泽儿这就过来与你们共同抗敌。”

  说罢,皇甫泽忙飞身上马,丝鞭疾扬,向光明教风驰电骋地驶去。

  大概半柱香时间后,踩燕突然仰首惊嘶,前蹄腾空而跃,人立而起,似乎嗅到危险的气息,觉察到可怕的警兆,将措手不及的皇甫泽一把摔落马下。

  捂着惨痛的胸口,他艰难地爬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光明教,他震惊地怔在原地,兀自张大嘴,连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下。

  但见眼前的光明教已被夷为平地,墙倾屋倒,支离破碎,俨然成为一片废墟。

  大火方熄,荒痍满目,四下俱是焦木瓦砾、颓垣断壁,昔日繁华已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石屋支架,犹自矗立于凄凉的西风中。

  那两片用橡木做成的朱漆大门,已变成两块焦木,仍在冒着青烟,一丝丝地往天上飘,仿佛有恶鬼将自地狱中复活。

  曾经无比华丽而宏伟的光明教,现在已化为虚有,变成阴森的鬼域,只能依稀听到火舌燃烧着木屑“哔剥”作响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响尾蛇在打尾,野狼在磨牙,听得皇甫泽头皮直发麻。

  在波斯涅槃重生的混沌教,早已脱胎换骨,愈加壮大,它如同洪水猛兽般将光明教残忍歼灭。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凄凉景象,皇甫泽的心头有如被利刃当胸穿透,耳边仿佛百蝇齐鸣,嗡嗡作响。

  他的眸子发直,神光涣散,几滴泪珠忽然迸出,有的随风吹下,触手冰凉,有的落在鼻囱边,又顺势淌下,钻进嘴里。

  废墟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尸,一个个脸已僵硬,眼珠子死鱼般突凸出来,殷红的血,在灰色土砖上缓缓流动,流到他脚下,再慢慢渗入土里。

  他鼓起勇气,终于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他走在瓦砾上,只觉脚底滚烫灼人,像一团团烈火,将他烤得连衣服都快烧着。

  他呐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爹,娘,你们在哪里?泽儿该死,泽儿来迟了!”

  他冲进废墟里,到处扒找着满地的横尸,很快就发现了高鑫、郭靖安、谭启秋三大护法的尸体。

  他们的呼吸早已停顿,尸体已变得像是风干了的黑枣。

  空气是异常炽热的,但他们的尸体却冷如雪窖,散发阵阵寒气,皇甫泽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他爬到三人尸体前,哀声痛哭道:“郭叔叔,高叔叔,谭叔叔,你们快醒醒啊!不要吓唬泽儿了!”

  情绪稍微安定后,皇甫泽抬出他们的尸体,摆成一列,一咬牙,心情沉重地为他们一一抚拢怒张的眼皮。

  他对着他们的遗体,推金山,倒玉柱,连磕三个响头,良久才立起身形,重重鞠了一躬,声泪俱下道:“三位叔叔,一路走好。”

  两眼之中,泪光莹然。

  然后,他再冲进废墟里,去疯狂地徒手挖掘,想要把爹娘找出来。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的手已磨出鲜血,血肉模糊的皮,零碎地片片剥落,仍是没能如愿找到皇甫懿德和卓君凝。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也不知这消息对于皇甫泽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至少说明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皇甫泽万念俱灰,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浑身的血液似乎已被蝙蝠吸干,标枪般笔挺的身子,突然瘫软地跪倒在地,哀哀欲绝,望着风中的那缕残烟,似已神出。

  罹遭惨变,每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会嚎啕大哭,尽情发泄,有的则黯然沉默,异常安静,皇甫泽正属于后者。

  他既痛苦又彷徨,就好像突然一脚踏空,从万丈绝壑跌入冰河里,上天似乎总爱捉弄他,先给他一颗糖,然后紧接着又给他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无情地蚕食着他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皇甫泽的精神已近乎麻木,他感觉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飘来两条人影,他们得意洋洋地逼近皇甫泽,嘴角的笑很邪,很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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