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听到背后有人过来,沉浸于无尽悲伤中的皇甫泽忙调转过头,但见来者乃一男一女。
这男子,一张清秀脸庞轮廓分明,额角宽阔,鼻子高挺,利如鹰隼的凤眼,散发出狡黠善变之色。
这女子,眉目如画,云鬓轻挽,贝齿粲然,一身极其考究的异族服饰,娇媚之余又透出令人发憷的邪气。
两人嘴角皆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狞笑,高昂着头,以一种极其藐视的姿态凝注着皇甫泽,就好像是骆驼在盯着蚂蚁。
皇甫泽脸色一沉,愕道:“是你们!”
原来,这二人就是之前与他交过手,且从此结下梁子的龙公子独孤克与金鹰神女法萱。
独孤克见到皇甫泽深受打击后绝望颓废的样子,心里满是得意,双眼上翻,目光斜睨,鼻孔里隐约发出几声冷哼。
他稍微低了低傲慢的头颅,讪笑道:“臭小子,好好瞧瞧你眼前的光明教吧,这便是与我们混沌教作对的下场。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这副样子,跟流离失所的流浪狗有什么两样?哈哈哈!”
法萱抿着嘴,偏过头向独孤克吃吃笑道:“相公,既然你说他是条狗,那他会不会向我们摇尾乞怜呢?”
她笑得脸都打皱了,故意把皇甫泽说得毫无尊严,以恶言恶语去刺激他发怒,从而获得快感。
独孤克又抬起高贵的头颅,啐了一口,冷笑道:“不仅会摇尾乞怜,还能给我们混沌教舔干净屁股嘞。哈哈!”
两个人哈哈长笑,在皇甫泽耳里听来,有如夜枭尖啼,异常刺耳。
若不是亲耳听见,任谁也决不会相信,如此难听的笑声,竟会从如此一个俊美的华服公子嘴里发出。
独孤克与法萱一吹一唱,肆无忌惮地百般戏谑皇甫泽,只为逼他出手应战。
独孤克早已手痒,他的刀早就蠢蠢欲动,只想趁此大好时机与皇甫泽好好地较量一番,他倒想知道究竟谁更胜一筹。
独孤克和法萱幸灾乐祸的粗话,皇甫泽听得一清二楚,一开始他尽量强压怒火,以“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类箴言来警诫自己,可到最后他们把他侮辱作丧家之犬时,已严重触犯了自尊底线,这让他实在无法容忍。
怒气有如强弩在匣,一旦填膺,人类某种可怕而神奇的力量,便会被激发出来,尤其对于刚刚罹遭惨变的皇甫泽来说,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已自他的丹田直冲而上。
他一只苍白的手紧握成拳,咔咔作响,指节已握得发白,霍然长身而起,眼光向两人脸上一扫,剑眉怒立,声如裂帛,厉叱道:“你们两个,不要欺人太甚,我皇甫泽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说完,他从地上拾起一把血迹斑斑的断剑,欣长的身躯,旗杆般卓立,微一沉吟,眉梢张扬,怒睛突出眶外,颊上青筋根根暴凸,突然爆发出狼嗥似的吼叫。
独孤克顿时怔了怔,不禁耸然动容,他看见皇甫泽一双明眸里布满红丝,狠狠瞪着自己,精光向他射来,好像已变成一只被折磨得疯狂的野兽。
他一时被皇甫泽骇人的眼神给吓到了,心中不免发毛,瞳孔紧缩,神情慌张,再也笑不出来,脸已变成猪肝颜色。
他咽了咽口水,只假装镇定地拔出佩剑,脚踏丁字步,抱拳阴笑道:“来啊,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法,看谁先割下对方的头颅。”
皇甫泽剑眉一轩,将手中的断剑一横,他一想起死在混沌教那些豺狼虎豹刀下的冤魂,一想起光明教在那些恶人猖狂的笑声中崩然倒塌,一想起爹和娘下落不明,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现在,在皇甫泽眼里,握在他手里的不是一把断剑,而是威力无穷的吹毛利刃,任何虎豹豺狼都休想幸存。
他暗暗运气,强压住翻腾的血气,迅速地将真气贯注剑身,右腕一提,不给对手片刻喘息时间,剑光点点弹出,疾刺而出。
独孤克大惊下就地一滚,堪堪避了几剑,他本想抢得先机,却不料这先机竟被皇甫泽占了,霎时倒吸了口凉气。
皇甫泽虽出招急切却又不失迅猛,他的剑像蛇嘴里吐出的火红信子,剑光匹练般快速地平刺而出,一招“怒鲤跳波”去削独孤克的肩胛。
独孤克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剑锋擦过皮肉,但他生性聪慧,早已吃透了轮回盘里的秘籍,危机之下,心头很快生出应对策略。
他的人已掠起,以一招“推窗望月飞云式”凌空倒翻,半空折腰,逃出攻击范围,再反手一剑“乌龙闹海”,疾刺向他肋下。
没想到的是,他这有十足把握的一招,竟然落了空,他只觉手肘一沉,有一种怪异的力量迫使他浑身一颤,掌里的剑自然就迟钝下来。
双剑交击,叮叮连响,两条人影缠斗一团,几道寒光忽隐忽现,纵横开阖,卷起满地飞尘,大有华山论剑之气势。
暮霭沉沉,寒风肆劲,乌云掩住一隅天光,残阳撒在皇甫泽身上,映出他那铁青的脸色与那森寒的怒目。
自从莫邪林与独孤克交手后,皇甫泽仔细琢磨了他的招式,虽然罕见又奇特,绝妙又威猛,似乎无懈可击。
不过,百密终有一疏,经过几番考量,还是让他给找到了破绽。
独孤克的弱点在防守时下盘空虚,攻击时步伐与剑速不协调,皇甫泽只要紧攻他的上、中盘,声东击西,不让他有回击之机。
然后,再利用自己脚踩七星步的优势,给他来个四面楚歌,诱他急迫还击,使尽浑身解数来接自己拿手的拈花剑法。
最后,趁他手忙脚乱,再顺水推舟,补一招请君入瓮,引臂巧送,剑影如春蚕吐丝,扑涌而上,依次急点他喉下“璇玑穴”、前胸“将台穴”、乳下“期门穴”、脐下“关元穴”。
这样,不仅使他自乱阵脚,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封住他的攻势。
若独孤克强行换招,配合多重剑法,杀出皇甫泽的包围圈,那也只是作茧自缚罢了。
果不其然,皇甫泽循序渐进,按照自己的对策来应付独孤克的招式之后,独孤克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却又没占到丝毫便宜。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刺入骨髓,再窜上背脊,两条腿不停地弹琵琶,足底蹬着的一双菱纹绮履已经完全绽开丝线,连雪白罗袜也被趾尖戳出几个破窟窿。
接下来,该轮到皇甫泽真正表演了,他得心应手的拈花剑法再加上变幻莫测的离形幻影十三步,剑走偏锋,都是拼命招式,将独孤克打的是落花流水,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眼看着皇甫泽捏着“虚指探花”的剑诀施出,剑尖离独孤克腕上“曲池穴”尚不足三寸,一旁观战的法萱终于坐不住了。
只见她急速地提起红伞,气沉丹田运起金鹰教的绝技—炽鹰凌空来,只见她手中红伞风车般转动,如一道炙热的烈焰向皇甫泽劈面而来。
皇甫泽心头一凛,暗叫不妙,急打千斤坠,撤剑收招,晃身急躲,却仍是有些迟了。
法萱这一招歹毒至极,皇甫泽的胳膊只挨到一点,便已奇痛难捱,有如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皇甫泽疼得唇上的肉都在不住打战,额上汗珠粒粒沁出,黄豆般滚落,他像是条虾米似的弯下腰,抱着创巨痛深的胳膊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的身子蜷曲得像端午节吃的粽子,感觉到内腑真气四下流窜,五脏翻腾,剧痛钻心,不仅胃里的隔夜饭菜,甚至连鲜血、胆汁、酸水都一齐呕吐了出来。
独孤克和法萱见状,阴恻恻地一笑,彼此交换眼色,同时提剑抄伞,齐步和身,狠狠往地上的皇甫泽扑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佛是从天边,一袭红影犹如轻烟般破空而来,身法矫若游龙,刹那间飘落下一位手握铁扇的少女。
只见她上穿赤色罗料比甲劲装,下着白绫袜黑底官靴,额上扎赤色纶巾,纶巾中央镶着一枚小小的亮墨宝石,点缀恰到好处,更衬得她器宇轩昂,腰间还束革带,系锦绶、佩玉钏。
明明是个女子,却偏偏一身男人打扮。
她面无表情,一双宛如深山湖潭般漆黑的眸子,一如无边夜色,总像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两颊梨涡深浅匀称,两瓣朱唇厚薄适中,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她的胴体结实,而且还带着种处女独有的弹性,身体线条也很柔和,只是在灰蒙蒙的光线下,肌肤略显黝黑。
坚毅的神色,飒爽的风姿,她不似娇弱可人的小家碧玉,反而浑身散发出男子气质,尤其将长发绾起后,更似一个“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少年,令人难以分辨。
只见她脚尖如蜻蜓点水,身子贴着地面,疾步地向独孤克和法萱飞来,像是御风而行,使出来的竟是比燕子三抄水更绝顶的罕世轻功。
独孤克眼角瞟处,她的人已电光石火间掠至他身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突然“哗”的一声展开铁扇,手腕灵巧地一转,将掌里的铁扇挟着尖锐的风声送了出去。
那柄铁扇通体全黑,十一支扇骨都是由千年玄铁精研而制,扇面虽是硬纸糊成的,却绑着多类小巧灵便的暗器。
旋转的铁扇刀轮般向两人辗了过去,那少女玉手再一扬,预先藏在掌心的三枚暗器—三棱透骨钉、袖里箭、梅花针,便化作三点寒星,成“品”字形暴射而出,分袭独孤克与法萱,专打两人前胸要穴,仿佛自己生了眼睛一般。
独孤克和法萱大吃一惊,自顾尚且不暇,哪还记得要取皇甫泽的性命,但见他们仓促而灵活地一闪,跳在一旁,避过索命的铁扇,又急忙抬剑开伞,迎击风驰电挚的暗器。
“叮叮叮”,三枚暗器被打落在地,二人惊魂甫定,回过神时,那少女已收回铁扇,拦腰抱起皇甫泽,莲足腾跃,孤烟般飞走了。
独孤克咬牙跺脚,心有不甘之余,又大惊变色道:“该死,又让这小子给逃了。不知刚刚使铁扇的女子是什么来头,好俊的功夫。”
法萱摇摇头,同样瞠惑道:“相公,我自踏足中原武林以来,还从没见识过这号人物,这中原果真是藏龙卧虎。”
独孤克冷哼一声,气急败坏地叫嚣道:“哼!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让她栽在我的手上。”
继而,他又淡淡地吩咐道:“丑八怪,既然那小子侥幸被救走,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先回去向教主禀报,以免夜长梦多。”
法萱点了点头,应道:“嗯。我也正有此意。”
说罢,二人便纵身几个起落,很快离开了这片废墟,赶回混沌教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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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澄如洗的碧空,突然阴云密布,比铅还沉重的暮色就像一张罗网,将天地生灵都死死笼罩,压得透不过气来。
俄而电闪雷鸣,风雨阴暝,在幽篁翠竹的掩映下,影影绰绰露出一角寺庙。
那少女翩然落地,扶着气若游丝的皇甫泽,潜进那座破庙里避雨。
庙内,蛛网尘封,土墙斑剥,透出一股霉烂的味道,似乎连梁上的积尘,炉底的香灰都已经发了霉。
阴暗而潮湿的神龛里,供着高大威武、宝相庄严的山神,倒塌半边的墙角,几只灰不溜秋的老鼠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少女将皇甫泽扶好,让他坐在缺角的蒲团上歇息,自己则立即撕扯下自己的衣角,给他包扎血流如注的伤口。
但见此刻那皇甫泽双眼半瞑,脸色煞白,唇皮乌紫,胳膊黑里透红,红中透紫,汗水涔涔而下。
皇甫泽盘膝静坐,调匀内息,暂时忍住胳膊的伤痛,虚弱地向她颤声问道:“多...多谢恩公相救,不知恩...恩公高姓大...大名?在...在下定结草衔环,以报...报厚恩!”
那少女突然停止动作,一把跪下,以头顿了顿地,抱拳道:“刑光翼第七十九号暗人墨瞳参见少主,属下救驾来迟,请少主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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