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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馆之内的下人换了差,一番轻声扰攘过后,偌大的宅子再度归于宁静,只偶尔听得几声夏日虫鸣。
公主卧殿之内,房门紧闭,灯火却迟迟不灭。
房中两人,男子负手立于窗前,灯影摇曳之下,愈发显得他身形修长清俊。
地上跪了一人,却是垂眸敛目的微雨。
微雨劝道:“天就快要亮了,公子先回去吧,夜阑已经去寻,公主不会有事的。”
慕珏身形未动,眸子微阖。
宫宴之上,他公然帮了林淑儿,见倾城神色便知不妙,却料定今夜武帝必定要留他,只得赶在那以前特地将字条交给她,让她先行回来,等他稍后过来解释。
果不其然,他刚刚走到宫门口,宫中内侍便追了过来,传武帝口谕,命他即刻去养心殿面圣。
今夜一切,全在他掌握之中,只除了一人。
他按计划得了武帝信任,便急急赶来行馆。却不料,倾城不见踪影,唯有微雨请罪,“公子恕罪,公主……不见了,夜阑已经折回去寻。”
那一刹那,慕珏只觉从来清明的神识竟也懵了一懵。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问得很轻,却不知怎的,微雨被他一句话吓得脸色乍白,“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颤声告饶,“公子恕罪。”
“车辇刚刚离开未央宫,公主便让夜阑折回,去打听今晚深夜入宫那名将领。夜阑离开后,公主又派奴婢去太子车前看一看太子。公主说,今夜林妃只是贬为侍婢,或许对大周来说这已是重罚,然而对南诏来说,刺杀南诏公主却不能取刺客性命,乃是极损颜面。奴婢只觉公主此举并不不妥,便依言去了太子那里。之后奴婢回来,公主也一直未出声,是奴婢疏忽,只当公主疲累,或许睡了过去,便没再打扰。岂料到了行馆,奴婢请公主下车,却见车内早已空无一人,这才惊觉出了事。”
“奴婢对帝都不甚熟悉,不敢轻举妄动,所幸夜阑回来也是极快。奴婢将一切始末告知夜阑,夜阑说公主必定还在宫中,便即刻折回去寻。”
宫中?
依微雨所说,倾城在宫中便将她们支开,那的确应该还在宫中无疑。否则,大可回到行馆之后再出去,也不会惊动夜澜微雨。只有皇宫那地方,一旦出来便再难进去,她才需要在出宫以前便使计脱身。
只是倾城,你留在宫中做什么?那虎狼之地,你竟孤身一人深入,连夜阑也不带去?
可是我宴中所举让你心寒,大大消磨了你的信任,所以你如今连夜阑也信不过了?
你这是何苦……先听我解释又何妨?
外面传来几不可察的动静,慕珏却已极快回身,正正见夜阑无声落地。
“如何?”慕珏问,一出声,才惊觉这声音紧得可怕。
他何曾如此失态过?
夜阑面色沉凝,跪地请罪,“公子恕罪,夜阑已冒险与宫中眼线通了消息,但却没有一人有公主下落。竟像是公主果真随车辇离开,不曾停留过一般。夜阑又在周遭寻了寻,仍是一无所获。”
夜阑悄悄抬了抬眼,只见慕珏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夜阑轻轻垂眸,道:“公子不必担心,也许是夜阑想错了,公主其实身在宫外。许是什么事极为私.密,不便让夜阑与微雨相随,这才……”
“不,她就在宫中!”
夜阑安抚劝说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慕珏决然打断。从来淡定从容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眼底竟有掩藏不住的疲惫和慌乱。
慌乱……
夜阑识得那抹情绪,眼底微微黯然。
慕珏黑色衣袍在空气里掠过一阵清冷的风,“你们不必再寻了,我亲自进宫去找她。”
夜阑一震,回过神来,却见慕珏已走远,当下不顾一切,飞身去拦,挡住他去路,殷殷恳切道:“公子,三思啊。一来,便是昨夜公主确然在宫中,此刻天已快亮,她也未必没有出来;再者,公子今日行事已然操之过急,若是此时再顾此失彼,暴露了自身,只怕功亏一篑。”
夜阑字字恳切,不料,慕珏听罢,眸光却是彻底冷戾下去。
“让开!”
夜阑浑身一颤,喜怒不形于色的慕珏何曾这么情绪外露过?更遑论目光里便外露了杀气。
慕珏不是杀手,因他从来不带戾气,然而他的剑却比谁都要快,他要杀谁,不过谈笑之间,却没有谁躲得过。
夜阑心中有什么渐渐清明开来,因为清明,却反倒冷静了。
不必再无谓多说,夜阑一语直指慕珏心中最在乎那处,“公主如今已能自保,又精于毒术,普通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果然,慕珏闻言,神色微动,眼中冷芒渐渐敛去。
夜阑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想,慕珏冷静下去,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进宫看一看,只有我亲自去寻她,才能让她心中好受些。”
语气里,竟隐隐带着叹息。
夜阑彻底愣在当下。
……
倾城悠悠转醒,只觉双眼热热的有些疼痛的后觉。
下意识想要去揉一揉,头顶却传来一声,带着绵长的温柔,“别拿手去揉。”
这声……
倾城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时,她床边坐着那人,不是苏墨弦是谁?
将将天亮的模样,他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清晨的光拢在他身上,使得他原本如玉一般的容颜愈加温润出尘。
北方有公子,遗世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此刻,这公子便坐在她床前,眉间眼底无尽温情,直直凝视着她。
倾城却只觉眼睛里那原本那**疼痛的后觉刹那间无比清晰厉害起来。
多么相似的画面啊……当年,两人婚后的日子,无数个早晨,他将她叫醒,便是这般光景了。
苏墨弦,你其实是在勾.引我吧……
耳边,那快乐清甜的声音,声声入耳,此刻,刺得倾城的耳朵也一阵阵的疼。
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仇恨激烈的情绪,倾城尽量装作无事地问:“这是哪儿?你怎么在这里?”
倾城一面说着,一面坐起身来。
苏墨弦伸手去扶她,道:“你昨夜情绪动荡,急怒攻心,又险些落入皇宫禁军手中。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便将你救回了睿王府,这里是睿王府的客房。”
苏墨弦的话,生生止住了倾城欲要推开他的动作。
情绪动荡,急怒攻心。
这刹那,倾城全想起来了。
昨夜,禁宫,忆昔,情蛊……
还有,先帝……
倾城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忆昔呢?”
甚至未及思考,倾城已紧紧抓住苏墨弦的手,脱口而问。
手上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苏墨弦心神一荡,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姿态,只是迟迟未出声。
倾城却当苏墨弦的沉默是因自己操之过急,连忙掩唇轻咳一声,缓声问道:“你看到我时,我身边可还有谁?”
苏墨弦瞥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背,简明扼要地说:“忆昔。”
“那她人呢?”
“她私闯禁宫,落入禁军手中又妄图反抗,此刻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青白。
昨夜的确是她一时情绪激动了。
忆昔口口声声先帝先帝,又直言她的容貌并非生而有之。她想起先帝种种,原已是情难自抑,又一心防备,只一味往忆昔是武帝派来试探她这里去逼自己,结果只逼得自己情绪更加激动,更险些亲手杀了她。
然而,此刻睡了一觉,竟冷静了不少。
若是,若是万一呢?哪怕只有万一,先帝若果真……
倾城浑身止不住地轻颤,不敢再往下想,当机立断下床,便往外奔去。
刚走了一步,却被一只手臂拦腰抱回,“你要去哪里?”
倾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对苏墨弦孟浪的举止也没有心思斥阻,心念一转,反倒记起这人身份来。
“昨夜其实是一个误会,忆昔并非私入禁宫,而是随我入宫。她此番落入禁军手中,你方便带我去看一看吗?”
苏墨弦不疾不徐将她放开,“怕是晚了。”
倾城浑身一颤,只觉心脏那里瞬间空落下去。
若有那个万一,也要被自己亲手断了吗?
苏墨弦见她眼神空寂,心中狠狠一紧,仍是神色自若地说:“她自知自己难逃一劫,让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倾城仿佛又见曙光,忙问:“是什么?”
……
倾城握着画轴,原想找个借口让苏墨弦先离开,然而转念一想,这画轴原本就是经他的手来到自己手中,若是他有心要看,早已看过了才是。想来忆昔既让他转交,那么画中含义应也并不浅显。
画卷纸张陈旧,已经泛黄,少则也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倾城缓缓展开。
一寸寸入目,从精致的绣鞋,到华美的衣裙,似乎是一名女子的画像。然而,当卷轴完全展开,女子的容貌直直映入倾城眼中之时,倾城手上一个激颤。
“啪啦”一声,画卷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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