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外,皇家禁军,一层又一层,重重包围,看不到尽头。
冰冷坚硬的铠甲在明亮的天光里反着刺眼的光,将他们手中的弓箭也闪得分外鲜明。
一层一层箭矢,一层一层杀戾,将居中两人包围,密不透风,头顶连一只飞鸟也不敢飞过。
禁军统领叶非振臂一挥,当下一万将士便将手中弓箭齐齐拉满。
叶非遥遥望着居中那一身黑衣银面覆脸的男子,朗声喊话:“皇上早就料到你会出现,若你立刻束手就擒尚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格杀勿论”
慕珏负手而立,周身气息清冷隽贵,分明是众矢之的,却有睥睨天下之势。
叶非尚在给他投降的最后一丝机会,哪知,慕珏连声也不吱,手中冷剑一挥,当下,无形的剑气竟是汹涌翻覆,势如破竹一般,横扫千军而去。
“啪啦啪啦”
刹那间,最内包围圈内,数百皇家禁军悉数被那霸道的剑气所伤,无一人幸免,往后倒去,又乱了身后的第二包围圈阵势。
弓箭掉落一地,俨然上一刻将将鸣起号角,下一刻已成败军之势。
叶非远远望着,目瞪口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练剑之人,只有剑术到得出神入化之境,方才能够凝聚剑气伤人,而能驾驭剑气的万中也未必能挑出一人来。然而,眼前这黑衣男子,剑气如此霸道,挥剑所指就成雷霆万钧之势,便是那万里挑一再一轮万里挑一也未必能够办到。
也就是在禁军一地溃散,叶非目瞪口呆之际,慕珏已一手拉起忆昔飞身而起,踩踏着禁军的脑袋,突破了重重包围。
然而,刚刚突围,甚至来不及再前进一寸,凭空里,有两人却忽地飞身而来,正正拦住了慕珏去路。
慕珏抬眸看去,正是武帝贴身内侍下凡,还有一人,慕珏从未见过,然而五官上却与下凡有几分相似。
慕珏心底微沉。
传言,武帝身边有两大高手,乃是一双兄弟,两人修为深不可测。兄弟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双双侍在武帝身侧。明处之人自是下凡,那暗处之人名叫听君。
下凡听君。
慕珏眸中笑意掠过,然而那笑却尽是凉薄冷戾。
苏瑜,你这是将我当成了谁?竟派了这两人同时出来。便是当年你篡位弑君,这两人也没有一同现身过。
慕珏转头往忆昔看去,“我今日大约也保不了你了,你若想死,此刻便可自行了断。”
话落,慕珏重重一推,将忆昔推出,同时飞身迎敌。
下凡听君同时出手,两人鬼魅之姿,一前一后,杀气四溢,其霸气锋利之势,逼得慕珏毫无喘息余地。
霸道的剑气内力所及之处,数百禁军被误伤,留下一地哀叫血流。
如此之势,已没有人再管得了忆昔,只顾着远远后退开去,将打斗中的三人遥遥包围起来。
……
倾城让云奕先去殿前,自己带了侍女去换装。
到了一处楼阁,领路的内侍停下脚步,躬身迎倾城进去,“公主,便是此处了。”
倾城踏进,往微雨睇去一眼,微雨识得神色,出声对里面伺候的宫女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领命而出,微雨上前将门关上。
倾城确定周遭无人,神色微敛,对微雨道:“立刻易容,由你代我去与云奕会合。”
说着,已转身将头上钗环一一取下,夜阑自觉上来帮她,片刻不耽误。
微雨见状,满脸吃惊,“这怎行?武帝身旁第一内侍必会将微雨一眼识破。不若……就在此处拖一拖?”
“不能拖。”倾城蹙眉,一语否决:“你见武帝不动声色,却绝不是好对付之人。我与云奕一同入宫,却迟迟不现身,无异于自己上赶着到他眼皮底下暴露,绝对不行,必须由你顶替我去。”
说着,倾城嗓音微凝,“你放心,皇宫大内,若说还有谁能拦住慕珏,也只有那两个人。所以此刻,下凡必定不在武帝身旁。”
微雨这才惶惶恐恐地去到镜子前。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倾城便出来了。将将踏出门,便面露不悦地对身后夜澜微雨道:“没用的东西,不用你们了,回去吧。”
声落转身,独自与领路的内侍去了未央宫。
夜阑和“微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人走到一处假山后,迅速脱去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大周宫女的服饰,又在脸上贴了面皮,转眼,活脱脱两个平平无奇的大周宫女,混在大内皇宫之中,泯然众人。
两人足下生风,迅速往天牢方向赶去。
躲在高台石狮之后,遥遥便见得了旷地之上密密麻麻的禁军,层层包围。而那包围正中,三道身形出手交缠,身形全如鬼魅一般,如影似幻。他们周遭,飞沙走石,暗无天日,倾城几乎看不清。
正要用力去分清那几人,却只见当中三人忽然分开,其中一人急速坠地。
倾城凝目看去,当下瞳孔急剧收缩。
只见慕珏身形不稳,一手捂住左胸处,踉跄落地,连连退开数十步。他一身黑衣,脸上又覆着面具,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然而倾城几乎能够料想得到。
往立在慕珏前方的两人看去,心下彻底凉透。
虽然方才对微雨说了那般话,但到底,倾城心中多少还是存着侥幸,下凡听君她印象中从不同时出手,唯有一次,记忆已是久远得她根本记不清。
此刻,却竟果然如她做的最坏打算那般,这两人同时出手。
苏墨弦,你果然势在必得吗?
倾城咬着唇,尚还算平静,夜阑却已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慕珏是什么样的人?
败退十步……到底,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退这么多步?
夜阑转身便走。
倾城察觉,连忙一把将她拉住,“你要去哪里?”
夜阑面无表情道:“公子已经撑不下去了,我要救他。”
“你要如何救?”
夜阑眼中是毅然赴死一般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
倾城抓住她衣角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眼中一时现了迟疑。
夜阑已一把将她挥开,倾城回过神来,连忙闪身拦到她身前去,直直盯着她,问:“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
夜阑看着倾城,漆黑的眸子里有义无反顾的执着,甚至已无需多说什么解释。
倾城偏拦着她去路不让她走,她望着夜阑,眼中有着可怕的了然,“你是不是以为,此刻大内两大高手都在这里,那么武帝身边必定空虚,你便可趁虚而入了,擒贼先擒王,抓了武帝交换慕珏?”
夜阑神色动了动,一时不料倾城已将她心中打算看穿。
夜阑定定道:“我知道武帝身边不可能无人,但我之前便已听你的,暗中将我们的人手布置好,此时要将武帝擒拿绝对不是你想的那般难。”
倾城蹙了蹙眉,又有些想笑,末了,她神色复杂望着夜阑,“不要天真了。方才是我一时欠缺了考虑,才想要借助你们的人,此刻看来,好在先让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倒真是方便他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夜阑眸色乍沉,“什么意思?”
“你以为,”倾城凝重地问:“若是连我也想到了你们宫中有人,苏墨弦会想不到吗?”
夜阑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为惊慌急切而渐渐扩大。
倾城道:“他今日明明可以将我困在睿王府中,若是如此,你们甚至还不知慕珏已被他诱入了这势必要他性命的陷阱。然而苏墨弦却任我出来,任我将这一切告诉你,你道是为什么?”
倾城深吸一口气,“即便此刻下凡听君在这里,我想,武帝身边也已成了请君入瓮之势,他是想要将你们所有人连根拔除”
夜阑脸色煞白,唇角止不住地颤抖,眼中又惊又乱,她哑声问倾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如何?难道便要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死吗?”
夜阑从来便是不露声色的女子,倾城何曾见她这般在乎激动过?一时,心下有什么渐渐了然。
夜阑情绪难控地一连摇头,“不,不,一旦公子有事,我们还保留这些做什么?倒不如拼上一拼,大不了,和他一起死”
话落,用力甩开倾城,便要奔去未央宫。
倾城咬牙,再度将她拉住,低叫,“当然要救他,只是不是你救,是我”
夜阑闻声,顿住脚步,当下回身,只见倾城眼中尽是决绝,夜阑一时愣住。
“你?”
倾城的武功,若是硬碰硬的话,恐怕连那远远包围着的一万禁军中的其中一人也未必胜得过。
倾城面对着夜阑的不敢置信,美丽的眸子里一瞬复杂万千,似有苍凉似有痛苦却有更多的义无反顾,还有,夜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那是……报复的快意吗?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能报复什么?不将自己赔进去便好。
便是在夜阑失神的刹那,倾城已从石狮之后飞身而出,飘逸的宫装裙摆在空中飞扬铺展,她似一只美丽优雅的蝴蝶一般,义无反顾直直飞进前方那一处……绝境。
……
慕珏身受重伤。
下凡听君任意一人最多也不过与他打成平手,然而两大绝顶高手联手,招招置他于死地,此刻,慕珏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下凡听君合二为一的内力几乎将他的筋脉震断。
喉头腥甜,慕珏用力将那汩汩鲜血咽下去,控制不住溢出来的,也被面具挡下。
他望着下凡两人,目光清澈明净。
苏墨弦,原来是你。
原本我还不确定究竟是武帝还是你,但如今,恨不得顷刻间置我于死地将我挫骨扬灰的,只有你一人。
慕珏闭了闭眼,手心紧了又紧。
可是,便是此刻,死期将至,他也不后悔,怎么办?
倾城,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即便是赔上我的野心,我的一切,甚至我的命。
千言万语,恩怨情仇太多,想要告诉你的,无非也就这么一句。
可是今日,怕是要此生永别了,我该如何告诉你?
也罢,你永远不知,也好。
心念,一瞬枯萎。慕珏缓缓睁开眼睛,只做最后殊死一战的打算。
不想,将将睁开眼,便见前方,女子曼妙窈窕的身姿义无反顾往他而来,如数不清多少次午夜梦回那缱绻萦绕的画面。
不同的是,这一次,真真切切是她,真真切切往他而来。
触手,便将她指尖的柔.腻碰触。
倾城在所有人或震惊或杀戾的目光中从天而降,如绝世高人一般出尘睥睨之姿,孤身深入这必死绝境。
她落在慕珏眼前,慕珏静静望着她,幽黑深邃的眸中似有万千情意,缱绻萦绕。
两人如此静静凝着对方。
良久,他往她伸出手,她上前一步,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
不远处,重重禁军之外,一身玄衣的男子临风而立,将这一切,从始至终,尽收眼底。
直到看见那女子义无反顾身入绝境,与那人生死相随一般的姿态,眼底终于露出惨淡黯然。
倾城,你永远晓得该如何对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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