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句话语气平淡,似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苏夜听在耳中,立刻又觉得自己矮了分,心底涌出一股惭愧的感觉。

  苏梦枕少年时,常常试图一言不发,以冷森森的目光击退她,让她尊重他身为师兄的权威,却从未成功一次。如今,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五湖龙王,更对他这目光视若无睹。想要让她心虚退缩,只能是因为她自己做了心虚之事。

  杨无邪忽然发现,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外人插话的余地。他能看出,他们确实彼此关心。同门相处数年时光,对他们两人都具有重要意义。

  刚才那话一半指出事实,一半语带埋怨。苏梦枕面对他人时,怎样也不可能说出口,却在苏夜面前说了出来。

  他自知不应插嘴,便默默坐在一边,却忍不住去想,他们昔年到底如何相处,才会将这种微妙而亲密的关系延续至今。

  苏夜松开苏梦枕的手,将它搁回书桌上,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也是有苦衷的。我动不动就消失个月,贸然身居高位,如何能够服众?你若是风雨楼下属,难道愿意心服一个忽然就不见了的副楼主?”

  苏梦枕怪眼一翻,冷淡道:“一个人能否服众,与他现身的时间有何关系?五湖龙王从来神出鬼没,十二座分坞中,几乎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还不是人人奉若神明,丝毫不敢违逆?”

  苏夜赶紧岔开话题,答道:“行了,就算你所言有理吧,都是我的不是。从此以后,我短时期内不会再离开。不过你还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把自己的事梳理清楚。我总会给你个交代,也许到那一天,你会很生我的气,也说不定又惊又喜。”

  苏梦枕道:“只要你不是蔡京的私生女,奉命来风雨楼卧底,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饶是苏夜心思细密谨慎,凡事考虑到方方面面,也没想到他这么操心她的身世。杨无邪坐在书桌侧旁的椅上,举手掩在唇边,掩住自己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喜欢苏夜,也喜欢苏梦枕和苏夜待在一起。他觉得在这种时候,苏梦枕身上的沉郁悲凉之气大为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常人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苏夜也将他与常人一体对待,要说笑便说笑,要反驳便反驳,不怕他也不敬他。

  已有多人将苏梦枕当作敌人,当作庇护,当作权倾天下的一方霸主,委实不需要再多一个。

  因此,苏夜说出“我替你拔毒”时,杨无邪很有眼色地站了起来,道:“公,我先告退了。”

  就在这时,苏夜忽地侧头向他看了一眼,令他愣了一愣。这道目光仿佛会说话,灵活到了点,其中含着些许笑意,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又似乎只是单纯望向他,别无他意。

  杨无邪看待苏夜时,并无什么特别心思,只将她看作苏梦枕的师妹,风雨楼的强援。当苏梦枕向他透露口风,想要将她定为副楼主,他也只点头赞成,认为她足够担当这种角色。

  可是,他与她目光相碰,仍然心头一跳,忽地发觉她无比陌生,似乎从未认识过她。

  他满心疑惑,退出了这间书房,又将房门轻轻带上。苏夜这才向苏梦枕一笑,解释道:“树大夫对症下药,没有任何错误。但此伤源于剧毒暗器,由暗器上的内力裹挟,直冲经脉筋骨之内,若等药性发散进去,未免慢。”

  苏梦枕在她面前,很难长时间维持架势。他可以在会议上公开□□,使他人心怀愧疚,不敢浪费时间说废话,也可以冷眼旁观,以比冰还寒冷,比火还灼热的目光,迫使敌人大失方寸,不自觉地露出破绽。

  但这些手段对苏夜无用,也就不必再用。他听她说完,眼中已有了微微暖意,温和地道:“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苏夜道:“自然有,不然我有何资格瞧不起树大夫?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种手法便叫抽丝,精准如飞鹰取水,细腻如针神刺绣。除非毒性已到五脏六腑,便能以此法把它拔出。”

  她说话之际,右手又拿住了苏梦枕脉门,左手却按住他伤口上方的重穴,笑道:“还是老样,你别运功抵御。”

  这手法乃是程灵素所创,并非她的匠心独运,用内力裹住毒素寒气,将其一丝丝一缕缕,慢慢从伤口中抽出。它对使用者武功要求高,中途一出差错,反而会将毒质扩散至更多地方,令伤情愈发恶化。

  医术到达她的地步,开膛剖腹亦是常事。重要的是发前人之未发,想前人之未想,方能应付江湖上层出不穷的暗算手段。

  可她自身没有这样的功力,只好把理论整理成册,细细讲解给苏夜听,希望她能够代为实践。苏夜多次尝试,直至演化出兑卦,才能正式付诸实施,因为兑卦卦象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起往日,她进一步出神入化地控制内力,如风,如雷,如杵,如针,想要将内息凝成蛛丝,粘着包裹毒质,也没有任何问题。

  她救苏梦枕,还是第一次使用“抽丝”治伤救人,效果竟立竿见影。苏梦枕伤口麻木无感,此时却一阵刺痛,隐然出现河面冰层碎裂融化的感觉。

  伤口向外流出脓血,之前还带着血色,后来变成了淡青色,如同那一记打在他臂上的暗器。四周肌肤中的青色也在消退,仿佛被烈日照射的冰雪。

  他紧盯着伤口变化,不经意道:“你用的,不是小寒山的心法内功。”

  苏夜开口说话,一如寻常,微笑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本事。以后你自有机会见识。”

  此事难在剥离毒质时,不可损伤病人经脉,更不可中途停顿,否则前功尽弃。所幸树大夫用药无误,伤情已大为好转,对她来说,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毒质已经全部清除,纵有些微残留,凭苏梦枕的内功,驱逐亦非难事。

  苏夜抬头,见他正望着自己,流露不加掩饰的欣赏神色,也回以一笑。苏梦枕脸色苍白中泛着青黯,此时虽未怎样改善,却因态改变,别有一种淡淡光彩。

  金风细雨楼中,渐渐出现很奇怪的传闻,说苏公与苏姑娘在同个房间时,心情总是很好,处事也比平时更为温和,变的没有那么孤高难近。因此,如果有难事,不妨等这种机会到来,再去禀报,反正苏公绝不会把师妹赶出门外,不准她聆听风雨楼机密。

  倘若这些人见到他们私下相处的模样,只怕会进一步坚定信心。

  苏梦枕待她将伤口清理干净,才吁出一口气,把衣袖重新放下。他手臂瘦削,且有四处伤疤,并不结实好看,更谈不上什么男魅力。苏夜却是皓腕素手,肌肤细腻如上好白玉,白的几乎透明。两者对比强烈至,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不知怎么的,他不想让苏夜看到他这样,所以重新穿回外袍时,竟隐约感到放松。

  他慢慢理好了衣服,掸了掸袖口,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苏夜笑道:“什么?”

  “楼中五...

  大神煞,上官中神战死,郭东神身份不明,其余人你都已经见过。你从未问过郭东神的身份,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便是雷媚。”

  饶是苏夜定力深湛,这时也面露惊容。她知道一楼一堂之间,对敌无所不用其,厮杀为血腥残酷,却没想到像雷媚这等人物,也暗中加入了金风细雨楼。

  她先震惊于苏梦枕对她的信任,旋即又想到,雷损与苏梦枕素来势均力敌。苏梦枕能做到,雷损自然也可以。雷媚既是郭东神,那么金风细雨楼的重要人物中,有没有相似的存在?

  她早已习惯于控制情绪,几乎变成了一种本能。苏梦枕却在看她,看的很细,叹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为吃惊,并非伪装,但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想的很远。”

  苏夜笑容明净而妩媚,笑道:“我想什么了?”

  苏梦枕道:“你在想,金风细雨楼里,有没有被雷损收买的人。”

  话说到这里,她已不能不承认,只好苦笑一下,点了点头。苏梦枕扬眉笑道:“我知道一定有,但我不能只凭传闻,没得到证据,就随意怀疑楼中兄弟。用了人,又对他处处提防,多番限制,不如干脆别用。”

  苏夜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若因为我多年不见,就派人打探我的过去,追查我的踪迹,说不定我早就走了。但是,我仍然觉得……”

  她话尚未说完,便及时收住,因为离去不久的杨无邪再返回。

  他仿佛很抱歉似的,却没向她看一眼,只道:“公,方小侯爷的车驾已经到了天泉山下,正在上山。”

  苏夜眉峰霍然一跳,但那两人都没注意她的反应。苏梦枕淡淡道:“算算时间,他也该来了。我中了温家的毒,他不来亲眼看看,怎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夜道:“方小侯爷,就是敕封神通侯方应看吧?听你的口气,他难道经常这样乘着马车,在京中四处走动?”

  苏梦枕截然道:“不错。他与各方势力都有交情,又能代表朝廷说话。京中一旦有大事发生,便能看到他的身影。无论什么事,只要取得他的认同,就表示不会被朝廷为难。”

  苏夜道:“原来如此,那我……”

  苏梦枕道:“你和我一起去见他。他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却从未见过你的人,必然十分好奇。”

  苏夜本想旁敲侧击,打听连云寨与戚少商的情报,不想恰好碰上方应看。她转念一想,觉得连云寨并非急事,没必要立即前往白楼,便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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