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自所以撤出广州,原因很简单,他跟长麟达成了协议。
这协议只能是秘密协议,长麟没有胆子直接跟周琅签订书面的东西。
但口头协议周琅也认,因为他相信,长麟没有反悔的勇气。
协议是通过魏连理达成的。
这一次魏连理一改往日做事不积极的态度,在得知长麟做了两广总督之后,竟然主动请缨,前往广州跟长麟谈判。
朱珪在的时候,他连广州城都不敢进,无法待在福州的情况下,他就躲在澳门混日子。
可长麟一到任,他马上就来求见周琅,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信誓旦旦的表示愿意为了周琅冒死去广州一趟。
魏连理很清楚周琅盘踞广州城外的目的,其实王辅茞也清楚,他只是不理解,不接受。
魏连理清楚,他未必理解,但他能接受,对他来说,上司想要干的事情,管他有没有道理,去做就行了。
于是魏连理去了广州,这一次他要亲自跟长麟谈判,其实也算不上他主动,而是长麟的师爷主动去澳门找的魏连理。
希望跟周琅谈判,他们也看到周琅似乎没有打广州的心思,那么为什么不撤军呢,要什么条件呢,只要不过分,长麟都能答应,比如在给一笔赎城费。
就这样魏连理进入了总督府,见了总督他也不怯场,依然挺胸抬头昂扬的好似他一抬手就能摸到天一样。
就这样,当着长麟的面,双方达成了口头协议。
周琅这一次要的并不是钱,十三行整体的财务状况都不好,真勒索一笔银子,恐怕十三行这个组织就该烟消云散了。
留着这些人还有用。
这次周琅提出的要求是,两广不得对福建采取敌对行动,允许周琅派人到广东各地采购任何货物,官府不得禁止。
其实这个不需要长麟保证,通过魏连理的连利行他们可以采购到想要的任何东西,长麟也不可能去干涉。如果有地方官府找麻烦,还能通过长麟来解决。只要长麟装糊涂,真正要请他出面的可能并不大。
第一个要求,其实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最让长麟不能像朱珪那样往福建渗透,世事变迁,现在福建的地主们已经不可能向白莲教起义之前那么认同清廷,人心相背,就在方寸之间,逆转了。
因此就是长麟试图通过地主团练,慢慢渗透进入福建,让周琅只能控制城池,乡野却是举目皆敌的情况,也不可能发生。
因此这个明面上提出来的要求根本没有意义,反倒是长麟更希望福建不要来找麻烦。
第二个要求,才是真正有意义和实际的目的:周琅希望跟广东贸易。
广东有远比福建更为发达的手工业,佛山的冶铁业畅销海内外,陶瓷业、丝织业都是出口的主力,能够从广东获取货源,显然可以改变周琅外贸的局限。但外贸并不是全部,展开闽粤两地的民间贸易,前景也不太光明,福建的手工业虽然不如广东,可也能够自给自足,毕竟明代的老底子在,因为失去了外贸的有利条件,手工业萎缩了,可并不是消失了。
福建对外依赖最大的是粮食,而广东同样依赖粮食进口。相反,广州还需要福建的茶叶来维持贸易呢。
那么周琅为什么还想打通跟广东的贸易,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在凤山县的时候,现在世界茶叶的源头,就捏在周琅手里,他有中国外贸的王牌,还要广东做什么?
答案是资源。
周琅需要广东的资源,具体来说就是佛山的铁和冶铁能力。
佛山有冶铁业,有锻铁业,凡是跟铁有关的技术,这个时代的佛山已经达到了中国的最巅峰。但佛山本地并没有铁矿,而是从广州腹地的罗定、沿海的阳江等各地采购,然后集中在佛山加工。
整个佛山冶铁工匠有两三万人,年产量据广州官府统计,高达四千五百九十多万斤,这比整个福建的产量都大,而且大很多。
这主要是福建没落了,明朝时候,福建有二十七个县产铁,有五十八处铁矿开采,年产铁量高达五千万斤,比当时欧洲任何一国都高。不管是质量还是产量,当时闽铁都数第一。有哲学家、科学家之称的明末文人方以智说:“南方以闽铁为上,广铁次之,楚铁止可作锄。”写有一书的明末将领茅元仪说,“制威远炮用闽铁,晋铁次之。”赵士祯说,“制铳须用福建铁,他铁性燥不可用。炼铁,炭火为上,北方炭贵,不得已以煤火代之,故迸炸常多。”
明朝时候,公认制作精良武器,不管是铸炮还是制作火铳,最好的都是闽铁,其他铁性燥容易炸裂。
但到了现在,闽铁不但产量,质量也不如广铁了。现在产铁的县只剩下八家,冶铁的高炉也只有十来个。因为周琅的关系,引入了英国水力冶铁高炉,质量得到了提高,可受限于铁矿,产量却远远不足,周琅甚至高价向东印度公司采购印度铁矿石。
而广东的铁,却在产量还质量上都超过了福建,广东产铁中心,就在佛山。有“盖天下产铁之区,莫良于粤,而冶铁之工,莫良于佛山”这样的美誉。
周琅也可以占领佛山,可那没有意义,等于切断了其他地区向佛山供应铁矿原料,空有生产能力,周琅也无法从占领下得到铁,如果占领整个广东,且不说需要多少时间,就算马上占领广东,又需要多少时间来稳定秩序,恢复生产?
周琅的时间太紧缺了,紧缺到他没有时间去浪费在攻占广东后稳定地方秩序上,他需要马上,就从广州得到战略资源,满足他兵工厂的需求。
为什么如此急迫,周琅本来是不想告诉王辅茞,要不是王辅茞辞职,周琅又确实需要他稳定民政,他会一直保密下去,因为这是一次关乎中国命运的大行动。
所以周琅亲自去看望病中的王辅茞,向他道明了原委:
“辅茞啊,我本不想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同意。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明年我都要进行一次远征,势在必行,所以我现在继续储备出征物资。佛山的铁,事关成败,最为紧急,夺取广东,虽然重要,却不甚急!”
王辅茞有了兴趣,周琅总算要行动了,他已经催促周琅很多次了,不去北伐的话,也应该南征或者西征啊,江西在贪渎的巡抚治理下民怨沸腾,从福建被赶出去的土匪,在江西都闹的很大,如果福建出兵江西,应该不难拿下。江西跟福建、广东不一样,江西是一个产粮大省,占了江西,福建的粮食供应就有了保证;南征广东也好,广东富庶,人比福建稍多,占了广东,根基更加厚重。
可周琅既不南征,也不西征,明明福建已经稳定,就只要求不断的练兵,那些兵已经练成了机器,还要加强训练。
只派出了少许兵力去打广州,王辅茞还以为这是南征的前奏,谁想又要撤回来,他怎么能不气恼。
这次周琅终于明确表示要远征了,只是打哪里需要加一个远字呢?
王辅茞不由问道:“大帅要攻取哪里?”
周琅只说了两个字:“北京!”
纵使王辅茞真的身在病中,也一下子惊坐而起。
现在打北京,有什么意义,哪里是满清中枢,驻扎着重兵不说,距离闽省太远,就算占了那孤城一座,又如何能够守住。最大的可能是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最后无功而返。当年郑成功不过是从厦门出兵远征南京而已,最后还功败垂成大伤元气,现在从福建去打北京,这胜算很低啊。就算最后付出巨大牺牲占领了北京,只要不能擒下乾隆、嘉庆二帝,之后就要面对满清集全国之力的重点剿杀,白白替陈周全、白莲教等势力做了挡箭牌。
在王辅茞看来,陈周全和白莲教,这都是周琅未来的对手,可能比满清更危险,犹如陈友谅、张士诚之于朱元璋,乃是心腹大患。所以怎么看,远征北京此举,都不是什么好棋!
王辅茞正要反对。
周琅又解释道:“不是攻取北京,只是去打一下,去威慑一下。”
周琅对北京没有特别的念想,那座城真打的话,以这个时代的武器,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只要对方能够抵抗,打下来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而天下所有满人的根基本上都在北京,因为各地旗人死后按规定都要把尸骨送回北京埋葬的,哪里是旗人的根。虽然八旗已经废弛,万一他们在保卫自家的感情下死守,真的就没有打下来的可能了。英法联军当年也不是直接打下的北京,事实上他们只占了城外的圆明园,把皇帝给吓跑了。
周琅也打算去吓吓乾隆跟嘉庆,狠狠打击一下满清的威望,只要自己的兵锋抵达北京城下,在政治上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满清威望必然跌入谷底,到时满清覆亡,恐怕就会很快实现。
但这种纯粹政治意义上的打击,白白劳师远征,周琅以为王辅茞绝不可能答应,因为没有任何实际好处,远不如攻略江西和广东来的实惠,付出的代价可能更高,又会把自己推到清廷打击的第一线,完全不符合王辅茞一直迷信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韬光养晦策略。
可周琅没想到的是,王辅茞竟狠狠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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