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宁宫出来时,天边还存留着一丝晚霞,在尚膳监办好差事后,天已经黑了透底。
檐廊上的宫灯被夜风吹得不停摇晃,斑驳的光影里,静瑶沿着夹道独行。
走着走着,忽听见身后有人小心翼翼的喊,“妙淳?”
由于近来日日跟随太后,福宁宫内外,认识她的人都已经称她姑姑了,鲜少再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怔了一下,随即回头,见不远处有个宫女正朝她这儿望着,见她驻足,立刻高兴的迎了上来。
走近了才认出是倚波,静瑶惊喜道:“倚波,你怎么在这儿?”
倚波也高兴,圆脸上荡起酒窝儿,拉住她的手道,“我刚才远远地看着像你,又不太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刚去司苑处办事,这会儿才下值,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道:“也是忙差事,刚出尚膳监出来。有日子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倚波叹道:“我就还是老样子,不痛不痒的,哪像你啊,步步高升!听说你已经成太后的贴身令人了,连升五六级呢,太厉害了!所以我算说准了吧,你前途无量呢!”
提到这个她颇有些无奈,“我也不晓得太后为什么瞧上我了,指定要我伺候,其实我笨手笨脚的,很多都做的不好。”
倚波不以为意,“那有什么,谁天生就会伺候人啊,学着学着就会了!”说着想起一事,赶紧拉她去到墙边,压低声音跟她说,“听说了吧,那个赵贤妃今天被陛下禁足了。”
她嗯了一声,“刚才听说的。”想起方才太后特意将她支开,一时好奇心起,忍不住跟倚波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
倚波拿奇怪的眼神看她,“还问我……你不知道?”
她被瞧得一头雾水,摇头说,“不知道啊……你快告诉我吧!”
倚波还是觉得奇怪,“听说是陛下知道了她私自将你从玉牒除名的事,跟她算旧账呢,左右也是为着你,你竟然不知情?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告的状呢!”
静瑶这才也吃了一惊,忙摇头说,“我没有……我统共都没见过陛下几回,连话都说不上,怎么告状呢?陛下或是听别人说的吧……或者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
“到现在都一个月了,也没见过几回?”倚波疑问道,见她点头,不由得大感失望,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晋升了……”
她哭笑不得,“什么晋升不晋升,连影都没有的事。”
倚波在一旁干着急,“我要是个男的,眼见如此美人,早就按耐不住了,陛下怎么那么沉得住气……”
静瑶吓得赶紧去捂倚波的嘴,“不要命了,居然敢妄议天子。”
倚波唔了一声,瞧瞧左右无人,眼中又露出笑来,说,“马上就是除夕了,今年过年你当值吗?”
静瑶摇头,“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不用吧,我都是白天当差,夜里服侍太后的另外有人,你呢?”
倚波说,“同平常一样,酉正下值后就没什么事儿啦!”她眨了眨眼,提议道:“你若是方便,咱们一同守岁可好?听说今年会在凝翠堂前面放烟花呢,你想不想去看?”
静瑶倒并不太想去凑这种热闹,但见倚波眼里一片期待,只好点头道:“好,如果我没什么事,就去司苑处找你。”
“嗯!”倚波高兴的应下来,自打妙淳调去了福宁宫,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贴心话了,宫里头见不到亲人,能跟好朋友在一块守岁也不错。
两个人站在夹道里说了一会话,这么冷的天,早已被冻透了,加之静瑶还要回福宁宫,不敢耽搁太久,倚波也饿着肚子,两个人便告了别,各自去了。
冷风里走了一路,身体几乎冻僵了,静瑶只想赶紧去值房里暖和暖和,哪知才踏进宫门,就见手底下的小宫女芳若迎上来道:“姑姑可回来了,太后方才找您了,说有话问您。”
她点头哦了一声,不敢耽搁,心里一边思索着太后要问什么,一边进了内殿。
太后更了衣,正在叫韩嬷嬷捏肩,见她来,问道:“回来了?怎么一趟尚膳监去了这么久?”
静瑶垂首道:“奴婢回来时路上遇见了从前一起共事的人,便说了几句话,叫您久等,奴婢该死。”
太后倒也没在意这件事,嗯了一声,转而便切了正题,收敛了神色,问道,“哀家问你,今儿你去乾明宫,陛下可同你交代了什么?”
静瑶心里一顿,看来她猜得不错,大约太后也听了传言,全以为是她跟皇上告了状,才惹得贤妃落了一个月的禁足……她赶忙解释道:“回太后,奴婢过去的时候,陛下正在御书房,奴婢从头到尾,连天颜都未曾见着,更没听见陛下有什么事交代。”
太后其实也知道她在乾明宫都做了些什么,如此一问,不过是想事先给个警告,告诫她以后不可欺上瞒下,恃宠而骄罢了。听她这么说完,就悠悠嗯了一声,“知道了。眼看都廿五了,今年没有三十,廿九就是除夕,你且好好准备着……等元正过后,换个地方当差吧!”
静瑶倒是一愣,又要换地方?
有心想问问要换去哪,但抬起眼才看见,太后倚在引枕上,已经闭上了眼,而身后的韩嬷嬷则轻轻朝她摇头,意思是不叫打扰,她只好作罢,蹲了个礼,轻轻撤出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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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太后那晚所言,今年是没有三十的,余下的三天简直一晃眼就过完,眼看着就到了除夕。
除夕白日与往常无异,只是傍晚的宫宴设在流云殿,现如今后宫尚未册立皇后,太后便是最尊贵的主子,因此一定要出席宫宴。静瑶还记着跟倚波的约定,加之本身也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便提前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太后倒没多问,只叫她好好休息,从福宁宫另挑了两个人,出门赴宴去了。
除夕的宫宴一般要持续一两个时辰,夜幕降临后,众位主子齐聚流云殿,开启辉煌的宴享,剩下看家的宫人们,也热热闹闹的吃着年夜饭。
静瑶稍稍跟大家吃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开溜了,众人都只当她要去休息,便也没人拦她。
一年中最后的夜晚,空气里的味道似乎都不太一样,远远的从流云殿中传来阵阵鼓乐声,愈加衬出节日的气氛,却也更加显出别处的清净,静瑶趁夜色来到司苑处,从外就瞧见了窗子里透出的灯火,走进去一看,果然见倚波在等她。
“倚波。”她迈了进去,放下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精美无比的脸来。
倚波瞧见她,立刻高兴的迎了上来:“阿淳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会呢,咱们不都说好了吗!”她关上门往屋里走,一边问倚波,“福宁宫里也摆了一桌年夜饭,我不好不露面,就吃了一会儿,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倚波点头,拉他在椅子上坐下,“方才尚膳监送了年饭,是羊肉饺子呢,我吃了一大盘!”说着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暖手。
她则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问倚波,“那还能吃得下吗,我从福宁宫给你拿的点心。”
“是吗?”倚波一听有吃的,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看,见静瑶打开了油纸,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点心来,立刻呀了一声,“合意饼,豆面饽饽,还有金丝烧麦呢!啧啧,福宁宫果然是好地方,连年夜饭都比外面的高人一等!”
说完立刻拿了一个小巧的虾仁烧麦放进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的感叹,“太好吃了!”
“是吧!”静瑶托着腮看她,瞧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心满意足,随口道,“我从前就听说过,全京城就宫里尚膳监的烧麦做的最好吃,今日一尝,果然不假,可惜就是有点凉了,倘是刚出锅的话会更好呢!”
倚波边吃边看她,“你从哪儿听说的?我记得以前你可不爱跟别人聊天。”
静瑶楞了一下,自然是在惠王府时听宇文铭提过的,李妙淳是个闷葫芦,又被关在宫墙之内,会听谁说呢?
她给倚波倒了杯热茶,搪塞道,“福宁宫里的人说的……你别着急啊,慢点吃,我都吃饱了,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倚波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心思还是在吃的上,一口气喝了半杯热茶,仰天喟叹一声,由衷的对她感谢,“真的好吃!阿淳你对我太好了!”
她由衷笑笑,笑过之后,认真的说,“我这是投桃报李,你对我也好啊!”
她永远也忘不了,醒来的那个夜晚,倚波为她在炭盆上热的羊肉杂菜汤,这个女孩曾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夜里,给了她历经绝望之后第一次的温暖。
倚波都顾不得说话了,嗯嗯两声,赶紧又尝起余下的点心来,静瑶含着笑见她风卷残云般的都填进了肚子,然后饕足的叹道:“完了,我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往后不待见自己的伙食了可怎么办!阿淳你得对我负责,往后发达了,要带我享福啊!”
静瑶晓得她在开玩笑,也笑着顺嘴应了,“嗯,对你负责,放心吧!”
吃饱喝足,两个小姐妹凑在一起说话,眼见夜色越来越深,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发现已经快戌正了。
倚波一把拉着她往外走,“快,咱们赶快去凝翠堂,烟花快要开始了!”
静瑶左右也没什么事做,便跟着起身,一起往那边去。
孰不知,此时的流云殿中,同样有人耐不住宴间的无聊,也找了借口,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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