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修长的眉微蹙,默默抿起薄唇摇头,这张脸,分明如昔的贵气美好,眉宇间却多了许久不见的温和,少了几分阴森冷佞。【】
秦无色亦皱起眉,才发觉他那身华美的银线梨花白袍粗粗看着只感绚丽得夺目,细看才知那领襟的盘扣也扣错了,不知他以前是否有这种习惯,但凡差来服侍他的人,都碰不得他,他似乎很不喜欢被人碰触,从醒来的那一日起,就一直是披散长发的模样。
她一步步靠近他伸出手,他恍然一惊,忙退了几步,一双漂亮的长眸浮着警惕之色。
“你衣裳扣错了,我帮你”
“不要”他打断她诱哄般的语调,偷偷斜了她一眼,那眼睛他依旧不敢多看,垂着长睫,晦涩的喃喃道“色儿呢一大早我就不见她,她又躲我了么”
他的睫尖都似凝起雾气,秦无色叹一口气,才无奈开口,“我去找。”
秦晟裼这才满意的勾唇一笑,这间阁楼中一切的摆设很简洁,但他骨子里是用惯好东西的,是以每一件陈设都算得上上乘,她在屋子里随意转了一圈,挑了柜上一只玉麒麟递给他,“喏。”
“这是色儿”他懒懒的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物事,翻手一拨,嗤之以鼻中透着愠怒,“呵,你当我傻了不成”
可不就是
玉麒麟猛地摔在地上,秦无色亦是眼皮一跳,瞥一眼断了只腿儿的玉麒麟,暗忖本性这种东西是怎也难以改变的,她只能再度环视房中搜寻了个遍,终在桌下找到了一只已有些破旧的布娃娃。
她弯着腰正欲伸手去拿,突被人一下推开,险些踉跄倒地,她慌忙稳住身形,再眯着凤眸一看,秦晟裼已将布娃娃抱在手中,笑得眉眼弯弯,“色儿,你怎么老喜欢躲桌下。”
秦无色下意识的觑了一眼他手中的布娃娃,几块边角的棉布缝成,甚至旧到娃娃肚子上的针脚已开,露出小片的棉絮。
那是他初醒那日情绪不稳四处找她时,婓姑匆忙赶制来哄他的,她着实没想到居然会有效,婓姑说,皆因他眼下的心性不能说是真的傻,却到底有几分孩子气。
“是你老喜欢把她扔桌下罢。”她斜乜他一眼,又皱了皱眉,“都坏了,拿去补补好。”
他长指攥紧布娃娃,半眯着长眸危险的看了她一眼,这眼神竟真有几分从前阴测测的瘆人味道,她怔了一下,不得不改为柔和的语气,“你看,她肚子都开了,不补好,多疼。”
他瞅着手中的布娃娃,一只骨节修美的手指戳了戳那棉絮,眼眸一黯,“肚子开了,却找不到心呢”
她静静凝着他,浓长卷翘的墨睫,挺拔的鼻梁,轻阖的红唇,微微上翘的下巴,如雪般苍白的肌肤,一张完美的侧颜。
蓦地,他扭头,“你会补么”
“我不”
“补好。”他压根就不理会她的话,口吻犹如一道命令般。
你说他到底还有几分本性在,若非总有一种伯仁之死的愧疚,她真想一掌劈开他的脑袋,虽是这么想着,她还是接过布娃娃,在房里找起了针线。
光是穿针引线这种细致活儿,就耗费了她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直发花,看来女工和武功果真是联系不大,她眼睛因长时间专注的睁着而微微泛红,泪花直在里打转,看着那破布娃娃,她眉心又紧紧拧起,实在难看
针尖好几次扎到指腹,以致她不时的咝几声,十指连心,这看似小小的痛楚也挺磨人,而他,半蹲在她身旁,微偏着脑袋很安静的守着。
光线就透过雕花门窗上单薄糊着的一层纸透进阁楼内,照着安静的两人,流淌在她乌黑的云髻上,泛着淡淡的,却很暖的光泽,他一时怔愣的望着她,像是眼里再容不下其他,直到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落到了漂亮的下颔处滢滢欲坠
“唔。”他心底深处涌来一阵痛楚,不禁抬手拭去她下巴挂着的泪珠,她周身一僵,转过脸回望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像是有什么震击着他心口,剧痛难当,他想要移开视线,但她那双凤眸却像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紧紧的绞着他,连仍触着她下巴的手指亦莫名其妙像是被灼着一般开始颤抖
他这是怎么了
她盯着他墨蓝的瞳眸,那眸底情绪繁杂,似折磨,似苦楚,却又偏隐着温柔,这眼神儿却像是清明的,莫非,她赶紧唤了他一声,“秦晟裼。”
他长睫颤如蝶舞,眸光有些恍惚,她便又唤一声,“晟裼哥哥。”
他眸光掀起一阵震荡,她适时的贴附过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将他此刻的反应惊散,指尖缓缓的去重新理他扣错的盘扣,“你忆起了么”
她的指尖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下紊乱急促的心跳,一下下如擂鼓般重重敲击。
他促狭的抿着唇,竟紧张得像是心要被吐出来,她指尖的那一点温度透过衣袍很浅淡的传来,他浑身也糊里糊涂的开始滚烫,瞪大了漂亮的眸子,忙抓起桌上的布娃娃抱在怀中连退了几步,呼吸紊乱的一咬唇,眼神却充满了警告,“谁允你这么叫我”
她眼神中闪过失望,不再靠近,只依旧静静的凝视着他,她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眸,让他觉得呼吸都窒了般难受,厌恶人碰他,也厌恶别的人这么唤他,可他究竟怎么了
想斥责的话在看到她神情后再也说不出口,她时常来看他,这却是他第一次直视她眼睛如此久,难受得这么深,他颇为别扭的移开视线,有些闷,“你怎么哭了”
秦无色挑起眉,这还不是怨穿针太难,眼睛太乏么
“我问你怎么哭了”他眉心一蹙,口吻染了几分不耐,却似又有难以克制的晦涩。
若非他自称为我,她恍惚以为他已经是那个他,他这脑子不知要何时才能好,最受宠的皇子失踪这么些年,大秦怕是乱了套。
而她的消失,估摸着也让平南王府乱了,但凡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想尽办法走出丹禺。
“不哭了。”他小步小步挪着靠了过来,步调着实有些挣扎,只稍稍以眼尾余光悄悄瞥了她一眼。
她这个样子,他难受死了,像是比找不到色儿的时候还要焦灼不安。
“娘亲,快看七七捕的蝴蝶”小小的身影从院中飞奔进来,炫耀般将手中的玻璃罐子举得高高的。
七七将一进门,便呆在门处狐疑的望着两人,舅舅的脸红红的,娘亲的眼睛也红红的,不对劲儿
他漆黑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支吾道“你你们”
两人也不说话,七七却很快走到秦晟裼的脚边,一只肉滚滚的嫩白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袍角,抬起眼眸忽闪忽闪的望着他,“舅舅,难道你真是七七的爹爹么”
秦晟裼惊得亦瞪大双眼,大眼对小眼的两人缄默片刻后,他才赶紧想从七七手中将袍角攥回来,声线趋冷,“放手。”
一听他这么凶巴巴的说话,七七霎时就双眼酸涩,泪眼朦胧的小模样拧碎了一片心肝儿,咕哝道,“爹爹,爹爹,你为什么不要七七,蓉女说不听话的孩子才没有爹爹,七七听话爹爹就会来。”
瞅着他小可怜的模样,秦晟裼眉头轻蹙,却依旧拉回了自己的袍角,退了几步将手中的布娃娃护在怀中抱紧,像是任何人都会觊觎他的东西。
“七七。”秦无色头疼的唤了一声,看他这么泪眼汪汪的模样怎能没点儿心疼,七七不舍般望了秦晟裼一眼,才垂着脑袋走到她跟前。
“我不是才跟你说了,他不是你爹爹。”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今日不是七七提起她都不知还有这种谣传。
七七咬着唇想要忍住眼泪,娘亲说过,男儿流血不流泪,小声的哽咽嘀咕,“那七七的爹爹在哪,娘亲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七七的爹爹么”
他小小的双手抱着玻璃罐子收得紧紧的,秦无色深吸了口气,不太赞同苏红琴的教育方式,却依旧在无形中延承了,不仅是她不太懂如何当一个娘亲,她也觉得男子就该坚韧如磐也非不对。
她半蹲下来,伸手轻揉着他柔软微卷的雪发,“七七,丹禺不是整个世界,你爹爹他不在丹禺,但总有一日,我们会找到他。”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觑着她,丹禺不是整个世界么,骗人,这里的人都知道,世上只有丹禺这片净土,可是娘亲难得会这么摸他的头。
“娘亲,我好想爹爹,如果见到他,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又消失了怎么办”七七纠结的开口,若非爹爹不喜欢他,怎么会从来都不肯看他一眼,却要娘亲想办法去找他。
“他”秦无色收回手摁在眉心处,记忆中浮起的是他银发飞扬,在屋顶一路飞掠追她的模样,三年过,他那个性子收敛些了么,又可记得七七
小东西眼眶通红却又目光灼灼的觑着她,她避开眼,目光落到他手中玻璃罐中的扑腾的蝶上,很漂亮的蓝蝶,蝶翅似泛着幽幽的蓝光,她心口一涩,“走,去找婓姑。”
“我刚刚跟婓婆婆分别呢。”七七眨巴着缀泪的睫,有些不明所以。
“想见爹爹,就别多话。”她起身,望了矮小的他一眼,踌躇了片刻,才忍不住还是将手伸出握住他小小的手带着他走。
行到门处,她不禁回眸望了秦晟裼一眼,他依旧紧紧搂着破旧的布娃娃,一对上她的视线,又慌忙别开。
“去找爹爹咯”七七欢喜雀跃地呼了一声,才让秦无色再次回头往外走。
然而孩子终归是听不懂那么多规矩,又小声期待的问,“婓婆婆真的知道七七的爹爹在哪么”
秦无色没有回应,一行到院中,蓉女便迎了上来,恭敬福身,“大人,公子。”
继而蓉女作势就要去抱七七,七七却退了半步,紧紧抓着秦无色的手,“七七今天不要抱,自己能走的。”
“是,公子小心。”蓉女顺从的跟在秦无色身后,秦无色亦深深望了七七一眼,当初还皱巴巴的一团,如今舒展得犹如精雕玉琢,他就这么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稍微放松她便会消失一般,小小的步子迈得愈发稳健,却又似不知哪一刻就会不小心摔了。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第一次咿呀学语唤娘亲,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问,七七的爹爹在哪
他从出生开始就很寂寞,她这些年忙于寻找丹禺的出路,他向来捣蛋,她又初为人母不懂孩子的脆弱,他许是怕她也像爹爹那样消失
他突地转首抬起小脸,“娘亲,你爱爹爹么”
“小孩子懂什么。”她嗔怪的睨他一眼,他却神色怪认真的盯着自己,小模样老陈又几分娇憨可爱,她沉吟片刻,才低声开口,“爱”
七七突地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因为手太小,这动作很是可笑,却坚定地紧紧握住,像是安慰,“娘亲不要难过,没有爹爹,有七七在的。”
是不是因为他不被爹爹喜欢,所以爹爹也狠心不要娘亲了,那他这么找爹爹是不是让娘亲更难过了
他肉乎乎的小手几乎只能握住她一根尾指,却传来沁心的温暖,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七七再如何竭力的想要走得更快,到底是小孩子,几人到了通天殿时已是晌午时分。
丹禺虽小,通天殿却修葺得气势恢宏,这是属于丹禺百姓心中最敬重的祭司所居住的宫殿,整座庞大宫殿却以黑色为主调,有几分压抑。
丹禺极度信奉神明,但不代表他们就愚不可及,当日她被救起后,众人让德高望重的婓姑来看她,婓姑探过她脉息便摇头否决了她是神的猜测,是她胁迫婓姑才得到了神使的称谓。
三年多来,她对丹禺无害,婓姑也自然不再心存芥蒂,她与婓姑的关系也愈发亲近了,她牵着小七七缓缓在殿中的长廊走着,长廊的墙面镂刻着精美的壁纹,是叙事的墙画,讲的是乱世有一名天神将丹禺护在结界下,最末的两幅,一副是丹禺人民对苍天跪拜的情形,另一幅,画着那位人首蛇身的天神。
宫内的地板亦是黑色的大理石,打理得干净到像是一面镜子清晰的影着走过的人,秦无色径直就走向了偏殿。
蓉女守矩的伫在殿外,殿内陈放着一排排的书架,藏书惊人,更像是一间藏书阁,却大得惊人,人的声音几乎能听见兜兜转转许多次的回声,“婓姑。”
须臾,从书架中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她杵着神木杖缓缓走来,小家伙率先唤了一声,“婓婆婆。”
婓姑慈爱的抚着他的雪发,这真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孩子了,“乖。”
“婓姑,我来借那本书。”秦无色垂眸凝着她,语气很淡却十分坚定。
婓姑清明的眸光不禁颤动,怔怔地望着秦无色,那本书是记载了如何使用弑神弓的心法。
在丹禺边界有一汪深潭,湖水呈诡异的紫色,流传此湖便是丹禺的出口,湖水深不见底,而湖水四周面山,称为魇谷,谷中有成群的罗罗鸟,这种鸟类体型庞大生性凶残,以肉为食,是以魇谷向来是丹禺的禁地。
起初她带秦无色在谷外稍稍看过便放弃了念头,然而她今日要来借书,只能是那本心法,弑神弓足以射杀罗罗鸟,但一向逆天之行都会遭到天谴,书中最后一页载擅用弑神弓,非生非死。
非生非死是个什么状态直到今日她亦没有参透,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词儿,何况那心法之霸烈非常人能承受,此刻两人视线交织,似乎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婓婆婆,七七想见爹爹。”小家伙软糯的声音传来,他不知道娘亲想要借什么书,但娘亲说了会带他找爹爹,。
婓姑眸光深沉的俯视着他,沉声道“若是见爹爹的代价是失去娘亲呢”
七七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小手不禁愈发握紧秦无色的手,“娘亲,婓婆婆说的是真的么”
秦无色皱着眉,视线仍绞着婓姑,“既然弑神弓得以流传下来,必有用处,我想后果并不会很严重。”
“时辰不早,用膳罢。”婓姑略过她的话,将外披的帽檐往头上一拢,才杵着神木杖一步步往外走,突地顿住脚步,她说,“别想着偷书,你识字么”
一句话,让猫手猫脚走到书架前的七七小小的身影一僵,一回眸,不服气的鼓着腮帮,却求助般望着秦无色,她亦无能为力的耸肩,在丹禺,母子俩可谓是目不识丁,七七是年幼认不得几个字,而她,是真的看不懂丹禺歪七扭八的文字,也没闲心去钻研,何况要看懂心法在丹禺境内怕是除了婓姑再无二人可从旁提点
深夜,七七突然又一次浑身冰冷,白色的长睫像是结晶冰雪,一双瞳眸亦呈现如冰魄晶体般的透明,整个人都像是冰雪雕砌而成,他似极其痛苦,眉心却只微微皱着,伸出双手握住秦无色的手,泛白的唇嘟哝着,“娘亲别哭,七七不疼的。”
秦无色双眼忍不住微涩,手上传来的温度冰凉得让人直发颤,照理说,七七应该是个健康极了的孩子,却不时会这样诡异的浑身冰冷得像个死人,甚至会心跳骤停,直到第二日醒来。
每每他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她都会担心他真的就那么死了,而按照以往的频率,他再次病发应该在下个月,这次竟提前了,她缓了口气,故作轻松的声线却有些颤,“我没哭,七七是男子汉,也不许哭。”
“骗人,娘亲眼睛都红红的,七七是男子汉不能让女人哭的”七七皱着眉头,不悦的瞥了她一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已全无半点墨色,透彻如冰,流转着如钻芒的光彩,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却偏偏是在他痛苦的时候呈现
一侧,婓姑叹了口气,“你将他教得极好。”
秦无色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算好么,痛的时候不哭,难受的时候先想着她难不难受,是好吧
可她此刻突然宁愿他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痛的嚎啕大哭着寻求安慰,她蓦地阖上双眼,将泪忍了回去,哭改变不了什么,是凄艾,是悲惨,是无能为力的懦弱
“你倒是懂讨女人欢心,长大了可别太风流”她扬着唇角,似是在笑,他很像她,却强过她,她是五岁以后才懂得不流泪妥协,而他才不到三岁
“七七只喜欢娘亲。”小家伙收回手紧紧抱住被褥瑟瑟发抖,屋子里燃着暖炉,蓉女将一床又一床的棉被拿来给他盖上。
秦无色自她手中接过棉被,悉心的为他掖好,声线异常轻柔,“我还想要儿媳妇呢。”
她要看着他长成,娶亲,生子,还那么长的人生,他不该被困在小小的丹禺,他应该见到爹爹,或许御雪有办法医治他的怪病呢
“她漂亮么”小东西突地像是来了精神,一双雪眸透出被褥外,很是认真的望着她。
她想了片刻,才明白他在问什么,莞尔一笑,“七七的娘子必然是最漂亮的女人”
“公子将来必定有无数女子爱慕呢。”蓉女亦忍不住出声道,这个孩子太美了,难以想象他的父亲是如何倾国倾城的容姿,但见秦无色无双的容颜,能与之比肩的,也能揣测一二。
他却也太苦了,不知能不能活到娶妻的那一日,他这怪病连婓姑都束手无策,除了发病时浑身冰冷进入假死状态,醒来后身子依旧与正常的孩子无异。
“嘁,七七只要最漂亮的那个”他撅着嘴小声无力哼哼了一声,越来越听不清的声线。
他的心跳又渐渐停了,小小的身子被覆盖在好几层被褥中,安静阖着的雪睫,浓长美好,却让秦无色的心似狠狠被揪住,目光依旧停在塌上的小人儿身上,声线无一丝波澜,“婓姑,我要借弑神弓。”
“你”婓姑拧起眉,瞥了一眼进入假死状态的七七,她突然明白,为何秦无色见过罗罗鸟的嗜杀,放弃这个法子这么长时间后突然如此坚持。
七七犯病得愈发频繁,而随着孩子的长大,他对爹爹也越来越好奇、期待
婓姑暗叹息几声,却是问“净土之外,真有人能治好七七么”
“一定有。”秦无色凤眸倏地眯起,御雪医术卓绝必能保住七七的性命,即使不行,七七还有一个会术数的外公
卖萌分割好男人不会让心爱滴妈咪受一点点伤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在山谷中行着,黑纱帐幔上以金线绣着庄严的图腾,车内很宽敞,秦晟裼抱着布娃娃已经睡去,而端坐正中的女子,一身月白劲装,墨发利落的束起,精致眉心点了丹砂,这妆面在丹禺,象征尊贵如神祇,整个人飒爽绝艳
一侧身着玄色长袍的老者,抿唇缄默,怀里蜷缩着一个银发稚童,他今日穿的很漂亮,绯色的小衣裳以鎏金线绣着婆罗兰,一抬眼间,便让人惊叹这孩子生的太精美,他肉肉的小手指着一旁挂着的弓弩,“那个就是用来杀坏鸟的么”
婓姑望了一眼车壁上挂着的弓弩,通体乌黑没有一丝花纹装饰,甚至像是未经过任何打磨,黑得暗沉无光,却只有弓,没有箭,弑神弓要以人内息为箭
这一个月的时间,秦无色确实能拉动弑神弓,但每每发箭都反伤极深,她却不愿意再多等一等,应是怕七七再次发病。
此刻车内很寂静,偏是七七偶尔稚嫩的声线愈发衬得静谧,秦无色似在凝息入定,秦晟裼又太乏睡了过去,她不禁摇了摇头,才慈笑几声缓和小家伙也逐渐开始不安的情绪,“七七就要见到爹爹了,开心么”
“嗯”七七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个月,娘亲告诉他好多事,她说爹爹跟他长得很像很像,爹爹喜欢绯色,爹爹轻功好的不得了,爹爹还会治他的病
他的爹爹好厉害呀
婓姑笑了,宠溺地揉着他柔软还带婴儿微卷的银发,“你爹爹一定也很开心。”
“真的么”七七眸光晶亮的忽闪着,婓姑说,爹爹也会开心见到他,婓姑从来不骗人,不像娘亲
很快,耳边便传来一声声类似尖叫的鬼魅声儿,马车适时的停下,蓉女在外谦卑恭敬道“两位大人,我们到了。”
秦无色轻轻推搡了秦晟裼几下,他才缓缓转醒,一醒便紧搂着布娃娃警惕地避开她的碰触,她一挑眉,“下车了,带你回家。”
他有些不懂的望了她一眼,又极快挪开视线去望婓姑,见婓姑亦颔首,他才有些不明状况的跟着下了马车。
四下是绿植繁茂的树林,抬眼却见峦叠的山丘,光秃秃的像是没有一株植物,与几人所在处有如天壤之别,婓姑在蓉女的搀扶下缓缓落地,抬眼望着寸草不生的山峦,“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闻言,蓉女将弑神弓呈给秦无色,她握起弓弩,在手中慢慢翻转打量,婓姑又不舍的觑了一眼七七,眸底似有泪光闪烁,“无色,你要小心,若是此法行不通,千万莫要逞强,护好七七”
秦无色一点头,她确实有些过分激进,七七需要她护着,而秦晟裼如今模样更是只能添乱,但她等不得了,七七的身子更等不得了。
七七慌忙抱住婓姑的腿,美眸瞠大,“婓婆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
“婆婆年纪大了”婓姑伸手轻轻抚着这张精致的小脸,忍不住心中酸涩,她看着他出生,看着他一年又一年的长大,若她真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孙子,该是多么大的福气。
“婆婆不想见七七的爹爹么,七七的爹爹可好看了,跟七七一样好看”小家伙很是聪明,看懂她动作中对自己容貌的怜爱,加以诱哄道。
婓姑失笑,捏了他的小脸一把,倒是没用什么真的力气,“你这孩子,倒会消遣婆婆了。”
“七七。”秦无色唤了一声,不忍打断两人,却又不得不出声。
七七垂着长睫,咕哝道“婓婆婆,七七以后会来看你的。”
“好啊。”婓姑笑了笑,再见却是何其难啊
七七迈着小脚步跟上秦无色的步伐,秦无色回眸望了婓姑一眼,再多的话也只有两个字,“保重。”
婓姑淡笑颔首,七七却亦扭过头来,眸光中有着坚定,“婓婆婆,七七长大了,一定能想回来就回来的”
婓姑一怔,他稚气的声线,竟让人觉得毋敢置疑,她仿佛能看到,这个孩子再回来的那一日
越靠近魇谷,那种令人心惊胆寒的鬼魅戾叫越清晰,七七忍不住躲在秦无色身后,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角,她侧过脸,“怕么”
“才不怕,七七是男人”他一扬起小巧的下巴,虽然心中畏惧极了,却不得不十分纠结的松开了秦无色的衣角,他是男子汉不能怕,舅舅什么都不懂根本不能保护娘亲,他是唯一能保护娘亲的男人
“噗嗤。”秦无色忍俊不禁,不满三岁的也能叫男人么,再瞥了一眼秦晟裼,他垂着眸子似乎不被周遭的变化所扰,只紧紧抱着那只破旧的布娃娃一步步跟着。
魇谷之中,寸草难生,空气中有特属于禽类的味儿,不太好闻,而对此反应最激烈的,却是方才最无心其他的秦晟裼,他几乎几步就要停下来撑着身子干呕一阵,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受不了了”秦无色识趣的不去抚他的背,只轻声问。
他掀起浓密如羽的睫,墨蓝的眸光呕到有些迷离涣散,“我家在这儿”
“不远了,不想回去么,那里有真正的秦无色。”相对于七七,她反而更担心秦晟裼,若他真的不愿意走,她就算将他打晕了也扛不走,她没有强大到可以一手拉弓,一手抱个成年男子。
“胡说八道。”他冷嗤一声,垂眸觑了一眼手中的布娃娃,眸光变得柔软和煦,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色儿,我们回去”
见他想走,秦无色伸手一把将他手中的布娃娃夺过,低斥道“你就算记不得事,我看也不至于真傻罢,这就是秦无色么,嗯”
“还我你”秦晟裼怒斥一声,但一盯上她的双眼,他后来的话便生生卡在喉咙,心又开始痛。
“要我还你,就安分的跟着。”她没闲暇去理他的情绪变化,陡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飞掠而过,带起七七一阵尖叫
秦无色凤眸一眯,慌将布娃娃收于衣襟中,一手持弓,一手搭在弦上弯弓满月,咻地一声,凌厉内力似凝成有形的长箭直刺罗罗鸟。
唔咕
尖锐而又奇怪的惨叫,罗罗鸟锋利的爪蓦然松开七七的衣袍,秦无色身如浮影掠光,将七七稳稳接住放到地面,“七七,保护你舅舅。”
还惊魂未定的七七听了这话立马换做一派严肃之色,俨然男子汉一般拍拍胸脯,咬唇点头,“嗯”
秦无色举目望去,方才的惨叫很快引来无数罗罗鸟倾巢而出盘旋在天际,几乎将天色掩盖,黑压压的一片,这是她第一次细看它们,上一次只远远看着就觉庞然惊人。
而今次,她察觉它的翅膀生得犹如苍鹰有力,双爪几乎有人脑袋大小,鸟嘴呈鹰钩状,嘶叫时可瞥见尖牙如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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