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漫上了脚背,整个世界都是刺目的红色。【】
风慕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了死去的苏棋宣。
他原本还想着,过几日就亲自上门,向未来的岳父磕头认错,把苏青墨讨了来。
作为书香世家,老爷子一定墨守成规,为人刻板。说不定还会打他一顿,骂他一顿,然后将他轰出去。
可不管怎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苏棋宣人还在,就总有被说服的一天。
今日不成就明天,明天不成就后天。
可风慕言怎么也没想到,这还没来得及磕头行礼,竟把岳父给杀了。
苏棋宣,苏青墨。
他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是一对父子呢。明明眉眼有几分相似,气质也如出一辙。
磕磕绊绊地退后了两步,风慕言摸了摸脸上的黑布。
对,他是蒙着面来的,只要他不出声,苏青墨就不会认出他来。
他绝不能让幸福化作泡影,让此情成为旧梦。
他爱他,绝不能失去他。
深吸一口气,风慕言稳住了身形,正欲纵身离去,却听苏青墨凄厉的喊了一声:“站住——”
风慕言停住了步子,却迟迟不敢回头。
他怕这一回头,什么都完了。
可身后的苏青墨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踩着一地的血水,“啪嗒啪嗒”走了过来,一字一顿的喊他:“风、慕、言。”
风慕言的身子一颤,放低了声音说:“你,认错了人。”
“认错了人?”苏青墨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我想你,念你,找了你整整十四年,别说你脸上只是蒙了块步,你就是割鼻挖眼,断了四肢,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可我掏心掏肺,倾尽一切的对你好,你为什么要——”他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跪在了死去的娘亲面前,道:“杀了我的家人呢。”
是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风慕言扯掉了遮在脸上的黑布,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苏青墨,“不是我,你听我说——”话未说完,一只长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苏青墨一手揽着他的娘亲,一手握剑,眼里闪动着仇恨的火苗,“是我引狼入室,是我瞎了眼。”
风慕言往前倾了倾身子,任由那利剑穿过他的肩膀,发出了“嗤”的一声响。他伸出沾满血污的双手,攥过了苏青墨的肩膀,说:“青墨,我不知道——”
苏青墨恍若未闻,将长剑从风慕言的身体里抽离,然后一鼓作气,又刺入了他的腹腔。
一股子腥甜只逼嗓门。风慕言悲痛欲绝的看着他。过去的浓情蜜意,缱绻不离,终于是不存在了吗。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石桥上,半是认真半是轻佻的喊着:“媳妇——”
也不会再有人,不厌其烦的说着:“我要娶你。”
风慕言低低的笑了笑,攥过苏青墨的手,将利剑再一次抽离身体,抵在了心脏上的位置上,说:“来,刺这里。”
苏青墨红着眼看向他,“你以为我不敢?”
“不,你敢。”风慕言颤抖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说:“正因为你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所以我才爱你啊。”
言毕,那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口热血喷在了苏青墨的脸上,风慕言呲出沾满血水的牙齿,笑的倾城而魅惑,“你看……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或者毫无保留的……爱……或者……不遗余力的……恨……”
说完,倒地不起。
苏青墨抽回了剑,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放声笑了起来。
“酒醒熏破春醉,梦断不成归……”1
他喃喃着,将剑横在脖子上,抹了下去。
那些许诺的未来,终究是辜负了……
墙外,先后跳进来几个男人,依次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的尸体,然后摇摇头,又跃出了高墙。
这一场灭门惨案发生的悄无声息,等到被人发现,已是第二天晌午。
恰好先皇刚刚驾崩,举国服丧,没人把精力放在这苏棋宣一家上。新皇将案子交给了刑部,然后派了几个人,将那一家三十多口人,草草的葬了。
只是据回报的人说,苏家上下,六十七口人中,少了苏青墨。
此后,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风无涯少了苏棋宣的刁难,贩卖私盐顺利多了。几笔货款依次到账,他这腰包也就越来越鼓,连续投办了几家商号,银子越赚越多。
正在他沾沾自喜,大晚上躺钱堆里做梦的时候,只听着屋外传来一阵打斗声,伴随着一声慵懒而蛊惑的长笑,“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拦住我?风无涯也太大意了,把身手最好的小二小三派出去收账,却把你们几个不中用的留在身边。”
风无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皱眉看向了窗外。
在那里,只见风慕言一身绯色的衣衫,满头青丝流泻,轻轻舔去了手上的鲜血,微笑如同修罗,“让风无涯出来,我是来找他索命的。”
风无涯心下一惊,这风慕言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出手阴戾,招招致命,一群人都没拦住他,竟是让他占了上风。
心脏突突直跳,风无涯急忙收拾了一摞银票,然后跳窗跑了。
这沿路有几家商铺,实在不行,先找处地方躲一躲,铺子里的伙计也是练过的,个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能让他们拖一时是一时。
他这算盘打的好,却不料天不遂人意。
风慕言将满院子的人全部放倒之后,立马加紧步伐,追了上来。
夜色凄迷,阴风阵阵,路上亮着几点灯火,空中飘着几张黄纸,正是厉鬼勾魂,无常索命的好时候。
风无涯一路绊绊磕磕,穿过了石桥,钻进了一处幽暗的巷子里。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猫戏老鼠的惬意,不紧不慢的追赶着。
风慕言披着一身皎洁的月色,满头长发在晚风里飞舞着,脸上笑意犹在,阴测测说着:“义父,你跑什么?”
“慕言。”风无涯终于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结结巴巴道:“义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我收养了你,又不遗余力的栽培你,你不能杀我。”
“是吗?”风慕言提刀逼近了他几步,看着他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满脸愉悦的说:“你养我的银子,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两,可我给你赚的银子却足足有几千两。你救我一次没错,可我为你挨刀挡枪,与人拼命,也不下十几回了。我风慕言不与你计较,这些算是扯平了,可你害死了我夫君一家,这笔账要怎么算呢?”
“不,不是。”风无涯拼命地往后挪了挪,一脸的狼狈,那里还有平日的镇定自若。
风慕言皱了皱眉。这人曾经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时这么怯弱过。这些年,他当真是被金钱熏坏了脑子,被*磨掉了锐气吗。
风无涯在地上连滚带爬,拼命讨饶,“慕言,我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心上人,我不是存心的。你要是喜欢漂亮的小生,改日义父帮你找几个好不好,保证个个比他媚,比他浪,身子也比他软。”
“你闭嘴!”风慕言眼神一凛,挥剑割断了他的舌头,带出了一溜血丝,狰狞道:“我本来还想给你个痛快,你怎么偏就不识好歹呢。”
“呜呜。”风无涯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在地上拼命摇头,“不……”
“嗤——”一剑刺进了他的大腿里。风慕言阴着脸说:“这一剑,是为了你刚才的出言不逊。”
“嗤——”接着是第二剑。“这一剑,是为了苏府死去的仆从。”
第三剑。风慕言道:“这是为了我的岳父岳母。”
第四剑。“为了那些同样被你收养了,却当成狗一样使唤的兄弟们。”
第五剑。
第六剑……
阴暗的巷子里,回荡着一阵阵的惨叫,和盲目而不仁的杀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气。
风慕言拔出剑,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笑道:“最后一剑,为了我死去的恋人。”
说着,长剑没入了风无涯的胸膛。
地上的男人抽搐了一下,终于是不动了。
“呵,呵呵。”风慕言后退了两步。
大仇得报,可接下来呢?
“对,我还没死呢,我还得继续活着,还得继续受折磨……”
风慕言割掉了风无涯的人头,拎着摇摇晃晃去到了城外,在一座衣冠冢前面坐了下来,喃喃道:“你看,我把他杀了……”
他摸着冰冷的石碑,说:“我本来也想死的,可那一日你剑偏三分,故意留我一命,不就是想要我活着……”
“你做的很好,苏青墨,你做得很好……活着才会痛,死了,反倒是解脱。”
“我问你,下面冷么?”
“你怎么不说话?”
“你看,我为你穿上了红色的衣衫,你喜欢么?”
“苏青墨……”
他一个人嘀嘀咕咕了许久,却始终等不来一声回答。
那个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人,是真的不存在了。
“呵,居然不理我。”风慕言笑了笑,咬破手指,在“亡夫苏青墨”的旁边,留下了一行血字——
妻风慕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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