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朗气清,正午的时候太阳也并不炽热,只是让人感觉温暖和煦。
东宫里栽种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粉嫩的桃花丛丛簇簇的开放着,如浪涛般绵延不绝,隐隐透露出几分逼人的艳丽,可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微风吹过,掀起纱帐的一角,露出阁楼里困倦的两个身影。
“如今朝中重臣多分为两脉,一脉是当初更随父皇‘清佞’打天下的功臣,一脉则是开国时就入京的老贵族,不说以容国公府、羽阳候府一脉的勋贵,单说‘清佞’这一脉,这一脉重臣,一部分与懿德皇后有旧,支持你父王登位,更多的是支持你二皇叔和支持你六皇叔的……毕竟你六皇叔外家当初也是父皇手下第一大将……”
“不过这些事你知晓便罢了,也不必……”
祈舜顿了一下,这才发现玄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眉头轻微的蹙着,倒是显得小脸肉鼓鼓的,不由得就让人想起他一本正经板着小脸装大人的样子。
祈舜失笑,心想这些事也就是让你知晓便罢了,哪里还会让你真正插手……虽说一板起小脸还真有几分感觉,但前头还有你父王和阿舜挡着呢。
祈舜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玄澜身上,轻手轻脚的把他抱起来,放置在内室的贵妃榻上,心里暗道还挺沉的。
一转眼,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想当初他初来这个世界,是这个孩子的出生给了他安慰,也给了他寄托。现在玄澜都要开始长身体了,眉眼都有了几分日后的风采,看着他那张脸,祈舜思绪有点恍惚。
天庭饱满剑眉凤眼,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这是龙章凤姿天人之象。玄澜小的时候皇室就说这孩子肖似先皇后,他其实很不以为然,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但其实,仔细去看,还是能够看出端倪来的。
他的脸部轮廓很深,即使脸肉肉的也还是能够看出来,除此之外鼻梁很高,唇线也很深,一直养尊处优的皮肤也白唇色也红润……如若等他长大,可以想象出这侧面线条的惊心动魄。
而那剑眉斜入云鬓,凤眼紧闭眼尾上挑,隐隐有几分迫人的气势,皇室尊贵的身份更给他添了几分无法言说的艳丽。
传闻懿德皇后尚未出阁之时,一人艳冠华京城,压的诸贵女皆为陪衬……玄澜不过尚为稚子,已初初有了雌雄莫辨的颜色了!
等玄澜长大,怕是不输当初的懿德皇后吧……他承一朝三代气运而生,生而为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甚至未来,如若不出意外,也是要执掌这个国家的。
祈舜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心中一惊。
——他……是在遗憾吗?
祈舜心里慌了,不敢再多想,起身匆匆离去。
在东宫一座偏僻的院落里,荒草丛生毫无人烟,一个黑衣人站在杂草丛中,背影清瘦。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内监鬼鬼祟祟的摸了进来,瞻前顾后确保四周再无他人才开口问道:“东西呢?”
黑衣人始终背对着他,露出而后面具的绳子,他将一封信笺扔了出去,特意嘶哑着声音说:“他要的东西写在里头了,交给你主子,他知道怎么做。”
内监蹲下去捡起信笺,眼角的余光瞄过黑衣人,他发现这个黑衣人的鞋子竟然是绣有祥云的黑色锦缎做的,而且他的手指细嫩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做粗活的人。
嘿……还是个小人物呢!
也该是如此,不然怎么弄出这些情报!内监掂了掂手中的信笺,把它塞进怀里,又鬼鬼祟祟的摸出去了。
随着科考日的临近,京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祈舜偶尔去梧桐馆坐坐,馆内都座无虚席,学子们都三五成群的一起复习课业辩论经义。
夏朝的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彼时无数才华横溢的学子从夏朝各地赶来,汇聚京都,他们或许清贫或许富贵,但毫无例外的是,每个人都有着一身的学识!这是大夏三年一次的文学盛宴!
会试的地点是在礼部贡院,时间为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考三场,每场考三日,三日都不得出考场,必须都待在礼部提供的那一个小单间里。
祈舜特意去考场看过,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单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还要答三天的考卷,三天出来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这年头果然读书人都不容易,祈舜再也不怨念了,他还是安安心心的做个二世祖吧。
时间一日日过去,终于,二月初九,春闱科考!
二月初九这一日,贡院门口早早的就出现考生在等着了。礼部早就着人把贡院里头有作为考生考试的单间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就等着今天考生进去考试了。
然而时辰不到,贡院的门是不会开的,虽说无论是大官还是小官都早已准备好了严阵以待。这一日除了礼部几乎算是倾巢出动外,城卫军和京兆尹也都派出了大队的人马在街上游走,甚至在京郊军营还有一支万夫长统领的大队随时待命,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春闱科举的顺利举行!
春闱考三场,头两场为帖经和制义,第三场考策问。其中前两场考察的是考生对圣人之言的熟识和理解,最后一场也是占了大头的一场乃是策问,考察的就是考生在政论的水平了。
对于一些根基扎实的学子来说,前两场压根就不用太担心,第三场才是他们大战拳脚的地方。但是也有一些学子,患得患失,譬如说谢文彦时子谦三人,谢文彦是胸有成足虚怀若谷,时子谦倒是还沉稳,俞子晗就不行了,头上隐隐冒出了韩,哭丧着脸道:“子谦怎么办,我这回肯定过不了了,昨日温习,竟发现《孟子》里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
“莫这么沮丧了,你一说大家都开始担心了,”时子谦叹了口气道:“如今再怎样都于事无补了,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文彦也安慰他:“子晗兄别担心了,且收拾好心情再去会试吧……可是要在里头待三天呢,你这样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这时人群突然分流开来,有人高声道:“太子殿下到——”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太子温和儒雅,并不权贵的骄横跋扈之气,立时就生了三分好感。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后头跟着的是礼部尚书冯敬之和翊王,两位大学士坐在后头的马车里。
跨入贡院之际,太子突然转过身,朝着众考生说:“孤期待着数年后与诸位在朝堂之上共事!请诸位大展身手!”
考生们都很激动,太子都说要他们大展身手了,他们必然会大展身手的!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考生们一个个都开始步入考场。太子和三个副考官总揽全局,底下官员各司其职,按着以往的章程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段祈昭贡院里众人井然有序,心里松了一口气,主持春闱会试,对他而言算是很大的政治资本,但同时,他也必须面临着不小的压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会试砸了,那么他在天下士子心目中的地位怕也就毁了。毕竟,还有几个兄弟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
考生在进入单间之前要先搜身,确定没有夹带小抄,然后进入单间之内就三日不得出来了。祈舜是巡查官,他就是负责在考场里头各处转悠,当然,搜身也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
于是祈舜背着手,悠哉悠哉,专挑那些锦衣富贵的考生下手。
“你,把包裹打开!”
“你,把衣服夹层翻出来看看!”
“你!鞋子里头塞了什么!走路怎么一拐一拐了?”
祈舜那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眼神毒辣无比,查小抄什么的,一查一个准,他基本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有没有心虚。
“呦!冯涛!你都来参加会试啦~还真是没白吃这么多年的饭啊。”
“九殿下说笑了。”冯涛干笑道,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祈舜笑眯眯道:“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检查检查。”
“呵呵,殿下还信不过我吗,我是什么人,怎么会夹带小抄呢?”
祈舜眯着眼笑不说话,看官员把他所有的包裹衣物都检查了一遍。
“慢着,”祈舜突然道,顺着冯涛的眼神光瞟到了一方墨砚上头。他拿起那块墨砚,冯涛明显脸色一变。祈舜用指腹仔仔细细的抚摸这块墨砚的每一条纹路。
“殿下,没事了吧。我冯涛为人正直,怎么会夹带小抄呢?”冯涛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无比正经。
祈舜灿然一笑,直接把那块墨砚用力往地上一砸,墨砚碎裂,砚台里的小抄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冯涛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了,最后只能认命悻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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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春闱科举已经举行了两场,还剩最后一场策问了。
最后一场开考前,还是要照例进行搜身才能进入隔间。
最后一场的搜身已经宽松很多了,只要也是有胆子夹带小抄的人都被重点关照过了。祈舜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喝着茶,有点提不起兴致——任谁在这边枯坐个七八天,怕是都受不了,何况是祈舜这么个闲不住的人。他最后的感叹就是,最后能高中进士的考生果然都是人杰,光是这三天一场三天一场的考试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玄澜突然想起来经世轩的先生之前布置了一份课业,但他那儿并没有那本书,他便想着去父王的书房里找找。
迎面一个小太监横冲直撞的跑了过来,直把他撞了一个踉跄。
祈舜忍不住喝到:“你怎么走路的!”
小太监果断的跪下来不住的磕头请罪:“冲撞了主子,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玄澜也不想和他计较,挥手就让他退下了。
东宫右书房为太子和幕僚议事之处,左书房则为太子藏书之处,太子藏书丰富,有许多书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玄澜一排一排浏览过去,陡然看了一本没积灰的,心生好奇,便抽出来看。
这一看,便是脸色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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