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争执最终以皇帝宣布择吉日前往天坛祭天而告一段落。
而民间的流言,最终竟是以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消融。
民为国之本,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是民众又是最容易被欺骗的一类人,他们往往容易被谣言所蛊惑,被不轨者所利用。庶民无知,因此历朝历代又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话。
古人往往对天降祥瑞天地凶兆这等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在天地之威面前,人渺小如蝼蚁,就连抵抗都显的无力如轻烟,轻轻一吹便散了,因此对天地便有诸多敬畏。近日来京都暴雨连绵近十日,山体都被冲垮,这本身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天罚上面去。
所幸祈舜平时并无恶行,在民间的口碑也不错,后来又有镇国寺的空冥大师帮他说话,这一场危机才如此消弭与无形。
空怀大师圆寂后,他的师弟空冥便承接了主持之位,在每月初一会公开讲释佛法经义。
这个月初一的佛法课依旧坐无虚席,有人问大师,说今日传言翊亲王乃是孤狼星转世,克亲主杀伐,一束发便克死了先帝与昭明太子,如今更是天降暴雨以警示,敢问大师有何看法?
空冥道一声阿弥陀佛,他仍旧记得他师兄为何而死,窥探天机,损耗了寿命,所谓的“双龙出,盛世定;交颈缠,阴阳乱”以他的阅历又岂会看不出应言之人。先帝逝后,皇太孙入主紫薇帝星,而那颗当初与其一起冉冉升起的细小星子,则成了天府星,紫薇命盘中的吉星,光影相同,明暗相伴。
“施主,戒妄言。”空冥双手合十,念道:“贫僧不知孤狼星是谁,只知翊亲王生来福泽深厚,天府当头,乃是天道眷顾之人。”
空冥微微躬身施礼告辞,“许是前世功参造化,才得今生命耀紫薇。”
如此两句话,所有对翊亲王府的流言与中伤便消弭无踪。
祈舜知道后只是轻轻一笑,然后近乎喃喃自语道:“前世功参造化………我前世还真是功参造化。”
愣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王焕那小子才是真的功参造化。”祈舜嗤笑一声,问温玦:“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温玦到:“王爷放心,这点手脚对梅花暗卫而言那都是小事一桩。”
“还叫什么梅花暗卫,”祈舜突然道,“空冥大师不是说本王天府当头吗,天府,那就叫天府卫吧。”
“属下代天府卫谢王爷赐名。”
祈舜挥挥手,示意人下去,他如今就等着看王焕中举后,相府的反应了。
过不了几天,春闱放榜了。
这天倒是一连数天的暴雨与阴天后难得的大晴天,贡院门口一大早就聚集了一群人,大多数是各个客栈的小二以及府中的丫鬟小厮,偶有寒门出身的学子亲自等在这里。贡院门口放榜的榜牌以及用金色的丝绸绑起来了,据说是为了更应“金榜题名”之景。
礼部的官员拿着两张大红纸出来,榜牌上一贴,众人便一哄而上。
三不三便能听见有人抑制不住激动的高声喊“中榜啦!”,仔细梭巡榜单上的名字,端正的正楷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但是“王焕”二字却霍然在目。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愈多人发现了这一点,一时间场内便有点懵,王府的小厮也有点懵……他家少爷,还真中榜啦?
仿若一颗石子砸入沸水,整个京都都沸腾起来,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左相家的小公子竟然中榜了。
京都百姓们的生活很丰富,前阵子翊亲王是凶星的事情刚消停了不久,这阵子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变成了左相家了。
大家伙觉得不能忍啊,你说就那么一个草包,中举也就算了,中进士这不是侮辱人家进士么,所以不论是中了进士的高官勋爵之家与寒门学子,与没中进士的高官勋爵之家与寒门学子,都觉得这回真不能忍下去了。
特别是那些寒窗十年的寒门学子——如果王公子没有占据这个名额,他们说不定就能上榜了呢!
在第三日大朝会的时候,终于有人敲响了正阳门前的大金鼓——告御状。
“哦?有人告御状?”玄澜便是他很感兴趣,示意把人带上来。
告御状之人,无论所告之人如何,都要先受五十大板,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动不动就敲金鼓告御状。
五十大板一下去,被带上奉天殿的人已经去了半条命,这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寒门学子,上来就喊:“科举有人舞弊!左相之子真才实学没有半分,怎么可能中举!求陛下彻查!”
左相的脸色黑成锅底,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被人指出自己儿子就是草包一个,谅他再厚的脸皮现在也笑不出来了。
这事儿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扯了出来,就不是他可以压的下解决的了的了。
于是圣上下旨,礼部调出王焕的卷子,上交评审。
然而卷子调出来,卷面整洁条理清晰,请了帝师章鸿元老先生亲自评判,这张卷子的的确确有中榜的实力,然而这字迹又确确实实是王焕的字迹。
皇帝只好下令,着王焕御前答题。
皇帝和重臣们亲自监考,先发一张同科考时相同的卷子,三个时辰后收上来,除了寥寥几笔外几乎一片空白。
舞弊之罪坐实,欺君之罪坐实,押入大牢。
原本是不杀不足以平士子愤,然而左相苦苦求情,言道是他滥用职权,帮儿子徇私舞弊,但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万望陛下饶其一命。
于是左相停职回府,王焕囚禁三月以示警戒,终身不得参与科考。
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左相就已经停职回府了。朝中众人现在还被小皇帝的雷厉风行震的有点懵,当然他们也不会忽视站在皇帝身后,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翊亲王。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怕是真的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布满重重猜忌,似乎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就算要内斗,也要等把他们这些臣子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了,这两个皇子皇孙才会开始内斗。(然而并不是==)
两人之间配合的显然极为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说一句我应一句,转眼间左相就滚回老家了。
这时候有些敏感的人已经心有所悟了,王焕中榜之事,怕就是小皇帝和翊亲王两人联手给左相设的一个局。当然这事心里想想就行,不必说出来,接到翊亲王冷冰冰眼神的某大人一个哆嗦,决定他从来就没有想清楚过这事儿。
但是对祈舜和玄澜而言,左相仅仅是罢官回家,那是绝对不够的。
之前说过了,王嵘这种人,权欲极重,目无法纪并且睚眦必报。要打那就要一棍子把他打入地狱,仅仅是打翻他,那是不够的。
王嵘为相二十年,在朝中自然经营了自己的一批心腹拥趸,虽然罢官回家,但依他的手段,迟早有重返朝堂的那一天。而他一旦警戒起来,再想扳倒他可就难了。
所以,必须要一仗打到他永无翻身之地。
楚州。
汉江决堤,幸亏皇帝和王爷早有预料,让羽阳候奉了密旨过来,着楚州布政使迁离两岸民众,这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只是让江水冲了农田。
然而堤坝被冲开,竟然有许多陈年的白骨被冲了出来。当场就有妇人对着那些白骨的方向撕心裂肺的大哭,嘴里大声叫喊着孩子他爹。
羽阳候当即下令,让候在一边的水军先去打捞那些被冲出来的白骨。第二日第三日,越来越多的妇人老妪来到江边对着那对打捞出来的白骨焚香祭拜。
林易泽几番打探,才知当年尚未工部尚书的左相,在主持汉水堤坝重修的时候,出过一次大事故,几百名征发来的徭役丧生在地底,然而王嵘为了掩盖这次事故,把这几百人的尸骨全部扔在了堤坝底,毁尸灭迹,对外则谎称这些人自己落了水,尸首估计也是被水冲走了。
当地人也不是没想过上诉,然而官官相护,何况王嵘的官越做越大,这些年来但凡想要去京里讨公道的人,从来都是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全都死在了路上。
林易泽非常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当天就修书一封,飞鸽传书传回京里,没几日京里的消息传回来,让他收集请命书。
请命书他写好之后,然后一个一个去找到当初那些役夫的亲人,那些人听闻有可能扳倒左相,为亡夫/亡子讨回公道哦,二话不说就摁上了自己的手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有老人找上门来,说左相主持休整的汉江堤坝决堤,害得他祖屋被毁,家田被毁,他也要请命,请圣上制裁左相。
有了一个人带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这些人不是住在沿江两岸家田被毁致使现在居无定所的人,就是左相在主持休整堤坝的那一两年期间,直接或间接受过其压迫的。
到最后,本该只有百人联名的请命书就变成了万人联名的万民书。
林易泽一边感叹王嵘当年到底造了什么孽,一边安排人马,准备亲自护送万民书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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