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中心的座位上,姿势如平时一样端正优雅,双手放在扶手上,就连发型也都仍然如在方才的宴会上那么一丝不苟,只是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开,口中有一只箭矢从她的嘴中穿过,把她牢牢地钉在座位上,那箭矢似乎是用极力射出的,不仅穿过了她的整个头颅,还把金木制作的椅子靠背也射穿了。【】し深红色的血随着她张大的嘴巴流溢而下,蜿蜒伸延于她整个胸前和身子上,流至裙摆直到地上,他这才发现地上摊着一大滩深红色的血液,浸入了整张鹿皮做的地毯,使房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一个激灵,他立即醒了大半的醉意,这才隐隐听到了从楼下大厅传来的喧闹声,刚才安娜莉亚的歌声和那莫名其妙的寂静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世界的声音全都一霎回来。
但他的后脑猛然被人用什么金属器狠狠的击了一下,他被撞到在地,头脑剧痛,双眼也被打得暂时失去了视觉;有人用冰冷的锁链绑住了他的手臂并且把他翻了过来,一团又脏又臭的布被揉进了他的嘴巴,那味道让他反胃得差点吐了出来。
勉强睁开眼睛,尖锐的刀刃从他脖子上轻轻划过,冰冽而寒冷,在他的喉咙之处画出了一条细细的红丝。绛红的血珠被逼了出来,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塞在嘴巴里面的棉布的臭味熏得他流出了眼泪,从朦胧的泪水之中抬眼看去,他触上了一双美丽深邃的深蓝眸子,正威严而锐利的看着他。
爱德华?!里约克惊恐地猛然往后一退,但双脚和手臂都被铁链困着,他再次摔倒在地上,这次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安娜莉亚在他面前冰冷的看着他。
不,这不是安娜莉亚……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酒意逐渐退去,脑子也慢慢地清醒了起来。眼前的人是个少女,和年轻时的安娜莉亚有七分相似,但那眼神和尖小的下巴却有几分阿尔贝蒂亚的影子。
“亲爱的叔叔,祝贺您成功的拿到了北夜之镜的碎片。”伊利蒂亚一手拿着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一手紧紧地握着绑着他的铁链,淡笑着说道。
她已换下了盛宴上的礼服,穿着一身简便的侍卫服装,并且背着弓箭与箭筒;那双熟悉的蓝色双瞳平静的看着他,不知是因为包含了太多的情感而显得冷漠无痕,还是因为双目的主人早就被命运的待遇磨得毫无感情。
“伊……?!”里约克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嘴巴被堵住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他暴怒的瞪大了双眼,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伊利蒂亚一脚踹在地上。
伊利蒂亚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瞪大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她咯咯笑着,笑声刺耳而尖锐,一时她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是不断地发出令人发指的笑声。似乎要把这几年所有无法传达的悲愤都在那莫名其妙又骇人的笑声里发泄出来。
“你知道我想要那么做,想了多久了么……?”她笑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地蹲下身来,歪着头指着不远处仍然笔挺的坐在宝座上的恩利卡王后的尸体,从容微笑,声调冰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那么做的……?让我想想……?是从母后的头在我面前被砍下的那一刻?还是姐姐被那些杂兵们轮流污辱……?或许是……雨果被你们狠狠地从高塔上抛下去的时候?”她笑得温婉可人,一如平时下午与皇族贵族们品茶谈笑时一般,手上的刀子却刺进了里约克国王的胸前,轻轻地转动着。
“呜!呜!”低声而激烈的呻吟从里约克国王被堵住的嘴里发了出来,他不断的抽搐而扭动着,但身体被铁链绑着,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束缚;暴大突出的双眼也不停的随着刺进胸口的刀子转动着。他觉得自己胸前的伤口里有剧烈的焰火和寒洌的冰块同时灼热的烧着。
伊利蒂亚似乎若无其事,她笑眨着那双美丽的兰卡斯特蓝眸:“亲爱的叔叔……你以为你赢了么?你最终还是输在了我们的手下。”她说着抽出了国王胸口的长剑,未等里约克松一口气,便一手提起了绑着他的铁链,把他连拖带拽的丢到了一把椅子上,让他坐在王后的尸体旁边。里约克被摔得全身剧痛直冒冷汗,只能用狠毒的眼光看着她,并大声而痛苦的喘息着。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个样子的伊利蒂亚,平时他能看到最多的,就是她弯下的脖子和俯首时落下来的发丝,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生活在惊吓中,再小的变化都能让她受惊的跳起来。他曾经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在草坪上散步或看书着的她,贪婪地在她身上寻找着安娜莉亚的身影。但他总是失望的看着她脆弱柔怯的样子,在她身影中找不到她母后丁点的大气优雅。
然而现在,她在他面前冰冷凛然的站着,脸上毫无少女的天真和纯然,一扫昔日柔弱害怕的样子,里约克国王在晕眩混乱之中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长姐,阿尔贝蒂亚公主的样子。
“你看这是什么?”她笑着从怀中拿出了北夜之镜的碎片,摆在他眼前摇晃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在哪里么?你这个恶心卑鄙的小偷。”
“……北夜之镜的碎片……是……我的……”他终于连连续续地发出这样的话,声调中有支离破碎的恨意和决然。还有一丝对死亡的胆怯和害怕。
懦夫。小偷。卑鄙之徒。伊利蒂亚心里想着。懦夫到死都是如此。诸神在上,利昂山谷的兰卡斯特家族竟然会死在这样恶心的人手上。仇恨没有一天不在她的血液里面滚滚发烫的流动,多少年来她闭眼的每个夜晚都是幻想着报仇的情景,然而当这一刻来临时,她却丝毫没有任何快感,而是仍然充满了愤怒和不堪。
这样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人毁灭了白玫瑰王族。
她微微蹙眉,伸手扯下了他嘴里的脏布:“兰卡斯特皇族向来光明磊落,你要大喊也可以,没有人会来营救的。”她满意地看着里约克的脸色从谨慎转到惨白,慢条丝礼的轻声道:“地牢里出了点状况,所有人都忙着去收拾了。”
“什么?!”里约克剧烈的直起身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伊利蒂亚一步向前,一脚把他踢回了椅子上,又反手一刺,一声惨叫从国王的嘴里发出,他被长剑穿入左肩而钉在了椅子上。
他疼痛地嘶喊着,希望有人能够听见,但窗外蓦然响起了一声巨雷,完全掩盖了他的声音,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晚的天空,豆大的雨滴像石头一样的砸在了窗户上。
那是盛夏夜中的最后一场雨。
他记得幼时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最喜欢坐在窗边听雨声,长姐总是温柔地笑着说,在这场雨之后,夏天就要结束了。
就要结束了。
“你……你为什么……?”里约克感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的打颤,上齿不断地磕着下巴,他的口水混着被咬破嘴唇的血一起流了出来。他不知道是因为痛楚还是害怕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知道地牢里的秘密?为什么能够引出这么大的混乱?还是……我为什么现在才动手?”伊利蒂亚淡淡地笑着,俯下身来和他平视:“你以为我不知道地牢里有什么东西?月桂女神之堡的秘密早在父王在世的时候就由霍德学士告诉了我们。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拿起了北夜之镜的碎片并透过它往有光的方向看着:“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什么劳伦斯公爵能够那么容易的从姐姐那边拿来这块碎片么?”她看着里约克国王紧缩的目瞳和灰败的脸色,笑得甜美:“你放心,劳伦斯公爵并没有背叛你。你和恩利卡婶婶的阴谋也完美无缺,只是……你们早就中了我和姐姐共同编造出来的谎言里。”
轰——!!
又有一阵震耳欲聋的巨雷在窗外响起,雨下的越来越大,潺潺的雨水在窗户上形成了河流一般的水柱,它们投过玻璃上的五色缤纷的彩绘弯弯曲曲的沿流而下,烛光照耀在彩色的窗子上反映出温暖的光晕。里约克国王用力的呼吸着,他的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在听到伊利蒂亚的话后,耳边只剩下嗡嗡鸣响的声音,他只觉得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要刮到室内来,那滂沱淅沥的雨声仿佛要把他覆盖埋伏,让他窒息在里面。
他忽然感到了从未所有的恐惧。
那感受如猛兽一样在体内里面蠢蠢欲动,每一根神经都开始颤颤发抖。
眼前的少女比维多利亚还小两岁,比起长女任何喜怒哀乐都流露在脸上的性格,伊利蒂亚忽然让他恐惧到全身冰冷,她竟然已策划了这么久,并且能够吞声忍气的活到现在这一刻?“你……你说什么……?”片刻,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连连续续的响起,像是断开来的线一样。那么苍老无力的声音,都不知道是谁的。“你是说……那个关于你们童年的故事……?”
“是假的。”伊利蒂亚简短利落的回答他,她微微昂起下巴,笑道:“小时候母后喜欢编制各种各样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故事的主角只有一个,是个顽皮可爱的小王子,名字叫做……”
“拉斐尔……”里约克喃喃地接了下去。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芒,狠毒的、狡猾的、不甘与愤怒的眼神都逐渐归回了灰一样的惨败。兰卡斯特家族并无愚昧之徒,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已经大约了解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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