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原是惠妃放在良贵人身边的宫女,此次良贵人晋了皇贵妃到畅春园修行时曾问了采青的意思,虽说不是心腹人,但到底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又没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性子一向温和的良贵人对采青并无恶感。若是采青不愿意和她出宫,那她也不愿意勉强。
谁知采青却是愿意跟着良贵人的,不是说她想跟在皇贵妃身边才舍了惠妃,明眼人都知道,皇贵妃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而是因为采青是个聪明人,她深知自己跟在良贵人身边这么多年,惠妃身边早就没了她的位置。
惠妃身边的宫女们都挤成了乌眼鸡,她若是回去,定然是会被群起而攻之,稍有不慎便是下场凄凉。这样想来,还不如跟着皇贵妃,纵然是青灯古佛,也总好过被人磋磨。皇贵妃娘娘心地好,若是她从此一心一意的伺候,说不准还能得个好出路。
采青倒是个果断的,即打定了主意要跟着皇贵妃,就当真从此一心一意了。园子里的下人克扣皇贵妃份例的这件事,还是采青想法子找人透出去到了刚安他们家耳朵里的。虽说这件事刚安他父亲早就通过畅春园里的关系得了个大概,但他却也承采青的情。
此次皇上亲临畅春园,虽说对皇贵妃的吩咐采青心里面有些不安,但也还是照着做了。跪在地上等了半晌,采青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要被冷汗给浸透了,才听到皇上带着愠怒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好好斋戒祈福,但愿结果不要让朕失望。”
转回头,康熙看到站在门外的五阿哥胤祺和八阿哥胤禩二人,神色不渝的说道:“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身边伺候的奴才呢?”
胤祺脸色发白,没等他开口,反倒是胤禩先说了话:“儿臣想念额娘,便央了五哥陪我一起来看额娘。”
康熙看了眼脸上竟毫无惧色的胤禩,心里面虽然越发的不快,却也不好对一个才刚进学还不满八岁的孩子胡乱发脾气,只得不快的说道:“既然知道你额娘在斋戒祈福,还跑来贪玩,真是胡闹!还不快回去!老五,你这做哥哥的,不知道劝着弟弟,还跟着他一道胡闹,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胤祺扯了扯胤禩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和自己一道给皇阿玛请罪,谁知道小八似是全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但没有跪下请罪,反而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笑着对胤祺说道:“五哥,皇阿玛说了,这是读书没读好的错,是太傅的错。回头皇阿玛准是又要打太傅的板子了,上回皇阿玛打徐太傅的板子,可惜我那时候太小没瞧见热闹,这回准不会错过了。”
这话一出口,康熙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胤祺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忙跪下给康熙请罪:“皇阿玛恕罪,八弟年纪还小尚不懂事,不过是无心之语,都是儿臣的错。”
偏胤禩还看不出五阿哥为什么这般诚惶诚恐,面上带了不知所措的模样,愣愣的都忘了跟着胤祺一道跪下,直直的站在五阿哥身边,伸手拉住了五阿哥的上臂,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康熙被胤禩这“无心之语”噎得满肚子训斥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处,刚要说什么,听到消息的太皇太后那边吩咐了苏麻喇姑过来解救一二,康熙与苏麻喇姑情同母子,见她来了,也不好再发脾气,只得叫人准备斋戒沐浴的一干事宜,草草的训斥了胤祺和胤禩一通,便离开了。
等苏麻喇姑带着胤祺和胤禩回了太皇太后那边,听了刚刚胤禩的惊人之语后,太皇太后不由得心里面叹了口气。都说童言无忌,偏正是这童言才每每能戳中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皇上想要打磨那些汉人恃才傲物的臭毛病,将君臣之尊卑强调再三,上书房里皇子们若是有什么不好,皇帝也总会拿太傅没有尽心教导做筏子,轻则罚俸重则挨板子。这样的情况,还是自从文庙之事以后才被禁绝了。皇上的本意如此,可影响却远超所想。皇子们入学的时候年级还小,若打小儿就见惯了先生受辱,哪里还能生出尊师重道的心思,纵然读再多的圣贤书,耳濡目染之下,书中的道理却是远远不及眼见的事实更让人记在心中。
而那厢胤禩正一脸愧疚的给五阿哥道歉呢,只听他说道:“五哥,都是我的错,硬拉着你去找额娘,害得你被皇阿玛训斥了。”
胤祺摸摸他的头,苦笑道:“不是你的错。”
他能说什么呢?小八还小,这才没看明白,今儿皇阿玛去皇贵妃那里,可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如今皇贵妃这“七日斋戒祈雨”的话既已说出口,若是做到了便罢了,若是没能求来甘霖,等着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到时候,小八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儿,胤祺不觉越发的心疼还一脸童稚的弟弟,想要教导他不可与皇阿玛如此无礼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胤禩领五哥的这份心意,脸上的笑容是实打实的,既为了这份兄弟之情,也为了刚刚噎得皇阿玛哑口无言的痛快。
谁说撒娇卖萌是孩子的必杀技?童言无忌狠狠捅刀子什么的,才是身为一个小孩子必备的大杀器!谁让他年纪小,还不懂事呢?
不过,纵然是一逞口舌之利的出了口气,胤禩心里面还是非常不高兴。原本他的计划是让额娘身边的人去给皇阿玛传话让他斋戒七日祈雨,没想到皇阿玛竟然这般心急想要给额娘定罪,这边传话的人还没派出去呢,皇阿玛倒马不停蹄的跑去找额娘的晦气了。
原还想着,让皇阿玛吃斋念佛个七日就顺势降一场大雨,化解了额娘的危机,破了那些小人的伎俩,也让皇阿玛圆一圆脸面。倒不是他忽然心慈手软了,而是这一味的强攻也不是长久之计,张弛有道才有意思不是?
可现在嘛……胤禩心中冷笑,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千里传音和额娘说了几句话,心中对于不能立时就能和额娘见面的不痛快,也全都让康熙给承受了。
七日后,康熙斋戒祈福结束,这天空却依然是万里无云,半点儿下雨的征兆都没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康熙的脸瞬间就黑了,冷哼道:“来人,去‘请’卫氏过来!”
话音未落,那边采青扶着皇贵妃已经到了龙王庙的门口,只听到她轻声说道:“不必麻烦皇上了,方外之人已经到了。”
康熙脸色难看的问道:“当日你闭门不见,口口声声的说,只要朕在这龙王庙里斋戒祈福七日,上苍必定会降下甘霖。哼!满口胡言,简直是荒谬!卫氏,你可知罪?”
帝王的怒火已经吓得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然而一向胆小怯懦的皇贵妃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如某些人所料一般吓得瘫软在地不能言语,反倒是对康熙行了一礼,镇定非常的说道:“恕方外之人直言,祈雨未果,是皇上心不诚。”
这话简直能称得上大逆不道了,康熙本就已经黑了脸,听了这话,更是眼睛里都冒了火了。这世上,除了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鳌拜,还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责于他。怒极反笑,康熙手指微颤,话中带着轻蔑的说道:“你说朕心不诚?那好,朕倒要问问看,如何才是心诚?如何才能求得甘霖?”
皇贵妃低头,半晌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昨夜梦中,龙王神色不渝,责怪皇上祈福时心神不宁有辱神明,方外之人再三恳求,龙王念在方外之人平日奉神诚心,皇上又是真龙天子,便允了第二次的机会,若是皇上能够在龙王神像之前跪足半个时辰,京城大旱,立刻可解。”
这话一出口,耳闻此事的宫女太监们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这世上,就连太皇太后都不会对皇上直言一声“跪下”,偏这位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的小小妃子,竟大言不惭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偏皇贵妃似乎看不见这满院子抖如筛糠的下人似得,竟不顾皇上已经濒临临界的怒火,复又说道:“若是皇上不愿,方外之人也再无法子,大旱三年,不知京城会是什么光景。”
康熙的怒火被这一盆冷水给生生的扣在了头顶,沉默了片刻,只听到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朕竟不知道,卫氏你竟如此的伶牙利口,往常倒是朕小看了你。好,既然你说了这样的话,朕为了天下百姓,纵使跪一跪龙王又如何?只是,若这一次再没动静,你可要知道后果是什么。”
皇贵妃施了一礼,正色说道:“方外之人不打妄语,若果真不灵,方外之人原以身为祭,投了这湖便是。”
康熙冷笑不语,投湖自尽便宜了这贱人!当下不再说话,竟真的转身跨步进了龙王殿中,撩衣衫跪在了神像之前。
皇帝下跪这样的大事,转瞬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畅春园,闻者皆哗然。太皇太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得直颤:“这皇贵妃也是个倔得!偏怎么就说这样的话,让皇上下跪,亏她想得出来!”
太皇太后只以为,皇贵妃许是知道了皇上的打算,便想着左右不过是一死,也要拖着给皇帝难堪。苏麻喇姑在旁边却忍不住说道:“兴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呢?毕竟先皇梦中有言,总不会是虚的。”
苏麻喇姑是个分外虔诚的人,病了连药都不肯吃,旁人都觉得荒谬的事,听在她耳中,却多了份相信。太皇太后听了不由一愣,停下了想要立刻赶去龙王庙的脚步,等了半晌这才说道:“左右不过是半个时辰,且等一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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