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跛脚的年轻书生名叫邬思道,是绍兴人,自幼就喜爱读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正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免有些年轻气盛,遇到不平之事总要直言几句打抱不平,也因此冲撞了个年轻的贵人,叫人给打断了一条腿,因为救治的不及时,从此便落下了腿上的残疾,也因此断了科举之路。
这邬思道也是个心性坚韧之人,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腿伤养好后,他的性子从之前的外放变得极为内敛,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断腿之仇不可不报,可人海茫茫,他除了知道那仇人是个年轻的旗人外,对那仇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况且如今他一无所有,要报仇又谈何容易?不过他自信自己的一身本事,纵然没有办法继续科举入仕,若能寻到明主做个首席幕僚,借势而为,总有查明仇家报仇雪恨、一展抱负的一天。
因而他便离开绍兴来到了京城,一面暗暗查探那年轻旗人的身份,一面寻觅有没有合适的主家。可在京中辗转了两年多,邬思道发现,索额图和明珠虽然势力最大,却已经站到了悬崖峭壁之上,怕是烈火油烹过后便要落了个烟消云散了,并不适合他去投奔。
邬思道暗暗思量,若是皇帝收拾了索额图和明珠,总要扶植新的势力来稳定朝纲,而这个新势力,恐怕没有谁比皇帝的母家佟佳氏更合适了。等到转过年佟佳皇贵妃被封后,邬思道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便开始汲汲于投到佟国纲或佟国维两兄弟的门下做幕僚。
谁知道他积极的准备投在佟佳兄弟门下的时候,也终于叫他查出了那仇家的身份。那年轻的旗人非是旁人,正是佟国维的次子隆科多。这个结果也让邬思道打消了投在佟国纲两兄弟门下的念头。
放眼四顾京中的权贵人家,他倒是想疏通太子身边的门路,但奈何索额图被圈禁后,太子的东宫外人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他也只能望宫门兴叹了。其余的诸皇子也都并未离宫分府,他便是想要投身过去,也委实要等上好些年。
邬思道觉得在京中多留无益,便决定离京回乡,在江南寻个总督、府衙做个师爷,等上几年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得一明主——左右他也知道了仇人是谁,这点儿时间,他还等得起。
那何姓的青年名叫何焯,是江苏长洲人,同样是少年成名的读书人,奈何那性子与邬思道受伤之前一般无二,以贡生的身份到京城求学不到一年,就得罪了当时在士林名声极好的徐乾学等人,从此之后参加了两次科举两次恩科皆屡试不第。
何焯与邬思道当年在江南的上林书院曾经是同窗,关系也算亲近,邬思道上京后偶遇何焯,何焯见他伤了腿十分痛心,对邬思道很是照顾,两人的关系便越发的亲近了。但邬思道并没有把自己想要报仇的心思说与何焯听,他要对付的是旗人权贵,此事担了太大的干系,他不愿将何焯无辜牵扯进去,何焯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
因此何焯并不知道邬思道这是决定暂时蛰伏等待时机,还当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打算回去绍兴,心中一时为邬思道感伤,一时又为自己前途渺茫的际遇感伤,喝茶觉得不痛快,便拉着邬思道喝酒去了。
他二人刚刚离开茶馆,下面围观胤禩和王怡锦的人群也被刚安给驱散了,胤禩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自个儿的衣襟,把手上的阴阳鱼玉佩交给了旁边的喜寿,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含笑对王怡锦说道:“小公子,此处并非讲话之所,何不到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好好的详谈?”
王怡锦绷住脸上的表情,不把内心的崩溃给显露出来,他能说不行吗?人家那可是主系统!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葩的功能控制他呢?
琉璃厂附近的茶楼酒馆人多口杂不大合适,刚安便驱车离开了琉璃厂,去了僻静的三巷那边,那里有个酒楼,等闲不招待外人,最是合适不过。刚安和喜寿守在外面,王怡锦也把身边跟着的那个大汉给请到了外面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胤禩和他两个人。
王怡锦纳闷的看着胤禩:“若说是因为那玉佩才穿越的我就更糊涂了,那玉佩是我家的传家宝,害得我穿越也就罢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更别说,自己是玉佩的主人,结果最后主系统竟然在人家身上了!王怡锦忍不住腹诽着。
胤禩看了眼对方脸上的困惑情绪,似乎能够猜到对方心中真正的疑问,也不再卖关子,只轻声笑道:“你虽然是玉佩的主人,可我却在玉佩里寄居了百年。算起来,打从你还是光屁{股}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只可惜你看不到我而已。”
“你……”王怡锦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倒抽了一口冷气,仔细打量着对方温润无害的脸,继而挫败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么说,你……你这算是回魂了?”
胤禩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讲,谁知道孤魂野鬼的寄居在玉佩里面百余年,转眼就能将输的彻底的人生重来一次呢?说来,我们都还没有通报姓名呢,想来,你对我应该很熟悉,我是爱新觉罗胤禩,你口中提起过的‘倒霉催的老八’。”
王怡锦整个人都傻掉了,呆呆的看着对方依旧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模样,他没听错吧?对面的这个,这个居然是八爷!!想到自己曾经无聊的陪店里的兼职小妹一起刷清宫剧,当时他还指着剧里面的八阿哥好一通评头论足。此时面对正主儿,王怡锦恨不得把那些话都给吞到肚子里面去。
看到对方还等着他自报家门呢,王怡锦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不作不会死,当时他说八阿哥是倒霉催的,可如今看来,人家再倒霉,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皇阿哥,又有重生加主系统这么个大外挂,想必这辈子准能活的顺风顺水的。反倒是他,才真的是倒霉催的好么,投生到那么个人家,是每时每刻都面临抄家灭族的危险啊!
干脆放弃治疗,王怡锦任命的老老实实答道:“浙江余姚王怡锦,想必我家祖父你肯定是知道的,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士元。”
王士元的名字在旁人耳中或许陌生,绝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可王怡锦心中清楚,这位活了两辈子的八阿哥,准是知道王士元此人的。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王怡锦看到对方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了自己所想的没错,八阿哥果然是知道自家祖父的。
“还真是……意料之外啊。”因为早就查到了胡越英和王士元家的关系,此时听了王怡锦的自报家门,胤禩第一个反应竟不是王士元的真实身份,而是:
“本来我这次出宫是要去寻胡越英,没想到倒先遇见了你,他是胡家的人,想必这次你上京就是跟着他一道了?”
王怡锦没想到八阿哥竟会把话题转到族叔身上,不明所以的看向对方有些凝重的神色,反问道:“你认得我家族叔?”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一阵响动,随即便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内里是哪位贵人,带走了我家的小孩子所为何事?”
胤禩看了眼王怡锦,扬声吩咐刚安:“让外面的人进来。”
话音刚落,房间的们便被退了开,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硕大汉,留着连鬓落腮的胡子,一双豹眼英气十足,浑身上下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势。紧跟在他身后的有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胤禩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乔装改扮的胡越英。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胤禩对着胡越英做了个揖,笑道:“胡先生,别来无恙?当日在上书房得蒙先生的教诲,先生于我也算是一日之师了,当日先生辞官不做回乡守孝,我心里深感遗憾,不知几时还能与先生相见。竟不料今日竟在这儿重逢,我还真是与先生有缘呢。”
胡越英此时也认出了胤禩,当时在上书房他就对这孩子清亮的眼神记忆深刻,此时再见,想到自己还顶着守孝的名头、又是隐瞒身份上京,却不料竟被八阿哥给撞破了,心中不觉一沉,深感此事棘手。
那壮硕大汉闻言眼中不觉露出了些许的杀气,胡越英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义兄,无碍。”
若是旁的功勋子弟也就罢了,就算他们下了杀手,随后好好遮掩一番也就是了。可眼前的是皇家的八阿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这天下都要被搅得腥风血雨了。
胡越英劝住了动了杀心的姚鸿达,凝神瞧了八阿哥一阵,见对方脸上浑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坦然自得的紧,完全不是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城府,不由心中一动,刚刚的紧张感便慢慢散了去,露出了一向淡泊的笑容来:
“一日之师什么的,八阿哥言重了。胡某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当不得八阿哥这般说。只是不知道,我家这小侄儿可是哪里冒犯了八阿哥?他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到京城来,冒失之处想必也是有的。”
胤禩回头对王怡锦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伸手拉住了王怡锦的衣袖,含笑道:“冒犯倒没有,反倒是我与小锦许是前世结下的因缘,今生才一见如故,可恨我偏偏生为了皇阿哥,不然,准要把小锦带回我家中去,日日与他朝夕相对才好呢。”
胡越英一愣,和姚鸿达对视了一眼,不明白八阿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自家侄儿苦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瞅着自己,胡越英脸上的神色又淡了几分,正色道:“八阿哥不要戏弄胡某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都说皇家的孩子都是人精儿,胡越英本来还不相信,可如今看着宛如妖孽一般早慧的八阿哥,胡越英此时并不再把这八阿哥当做寻常的孩童看待,说话之间便也多了份慎重。
八阿哥闻言一笑,松开了拉着胡越英袖子的手,对胡越英等人做出了个手势:“既然来了,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站着,坐下喝杯茶水,有什么话,我自然会与先生详谈。”
等众人都入了座,八阿哥对刚安点了点头,刚安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姚鸿达,这才不甘不愿的去门外守着了,姚鸿达也让自己的两个手下去外面守着,屋里便只剩下了胤禩、王怡锦、姚鸿达和胡越英四人。
不紧不慢的啜了口茶水,胤禩敛去眼底的流光,这才十分平静的说道:“胡先生好手段,这一进京,连忠烈祠都险些让你的人给撞塌了。”
胡越英心中一紧,笑道:“八阿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胡某可听不懂。”
胤禩并不在意的笑笑,继续说道:“戴梓是个善制火器的天才,建义候也不单单是藤甲兵举世闻名。当初在郑家麾下,建义候水战的本事也无人能出其右。胡先生如今可是于这二人有救命之恩,得了这二人的鼎力相助,即便是条蛟,也能化身为龙去海里面翻腾起大浪来了。”
姚鸿达脸色一沉,不善的看着胤禩,胡越英紧紧抓住姚鸿达的手臂,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叹了口气:“胡某一向自以为足智多谋,今次的事情也办得十分周详,却没想到还是露出了痕迹,竟叫人给看破了。八阿哥的眼光实在是毒辣,胡某佩服。只是胡某不明白,究竟八阿哥是从哪里看出了这些?”
胤禩笑而不答,在一旁听得真真的王怡锦此时回过神来,暗暗咀嚼起了一番刚刚这些话里的机锋。王怡锦绝不是个笨人,只不过今日接二连三的受到了“惊吓”,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罢了。此时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哪里还能想不明白内里的关键呢?
联想起自家族叔无缘无故偏要乔装去关外贩皮草,路上还偏巧救了戴梓的家仆,随后京中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他从前只当是巧合,如今被胤禩给说破了,他便也立刻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巧合,其实却是族叔的精心安排。
想通了这一点,王怡锦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等等,八阿哥可是有主系统的,那什么六月飞雪的,难不成是八阿哥的手笔?他当时看着这只在戏文里出现过的六月飞雪可是好一通惊讶呢!
胡越英沉吟了一番,见八阿哥不答话,复又说道:“八阿哥委实多虑了。戴梓于我有些干系,建义候又是我义兄的故人,此番设计搭救,不过是全往日的恩义,并非有所图谋。如今天下承平,胡某也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这么大的罪名,胡某可承担不起。”
胤禩一笑:“我也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戴大人和建义候都是有才能的人,若真埋没了,才是可惜。只是我久居深宫身无长物总觉得心中不安,发现了先生是个有意思的人,想和先生做一笔交易,不知道先生嫌不嫌弃?”
胡越英挑眉:“交易?皇家富有四海,胡某却是个身无长物的书生,委实不知道八阿哥想和胡某做什么交易?”
胤禩也不拐弯抹角,说了两个字:“人参。”
姚鸿达神色一动,他的商队扎根在海外无主海岛,在关外贩皮毛,在江南贩丝绸茶叶,不仅在中原与关外行商,还将这些销路紧俏的货物走海陆运去东洋和南阳,因而甚至在东洋那边,人参可是个好东西。
倭国因为觊觎人参,还想过去远征高丽,可高丽如今拜了朝廷为宗主国,受到了朝廷庇护,东洋碍于朝廷才没有举国出动,而是不时派还道去骚扰高丽的边境,洗劫高丽的商船来获取人参。
只不过人参在关外也是不准买卖的,采参人每年去山中采得的人参都需要供给朝廷,参户每年都会分到定额的差事,这些参户为了能够交足定额都尚且拼了性命出去,哪里还能有额外的货源供给商队,因而姚鸿达虽然知道这人参的买卖利润巨大,却苦无没有货源,一直没能做成这生意。
若是从中间环节着手也不现实,这参户的采得的参由内务府征收后留下贡品,而后统一交给江南织造那边分销,如今在江南管着织造府的是曹寅,那是皇家铁杆的奴才,旁的商家也许不知道,但因为姚鸿达亦商亦盗的身份,他可是知道,这曹寅可还身担监察民间对朝廷不利势力的差事,他这种底子不清白的,可不想去曹寅面前乱晃,惹来了麻烦,他对不起跟着他的兄弟们。
两方面都不成,因而贩参这事他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如今听到八阿哥竟提到了人参,他不由得不上心。都说这八阿哥的母族是包衣出身,内务府可就是包衣管着的,兴许八阿哥真的有门路也说不定呢?
“八阿哥若是有门路能够从内务府嘴边截下人参出来,姚某倒对这生意很感兴趣。”姚鸿达看了眼胡越英,见对方对他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
八阿哥却摇头道:“我可没说在内务府那边动手,内务府这人参已经是笔烂账,我可没有掺和进去惹一身麻烦的想法。”
“那八阿哥的意思是?”姚鸿达不解。
胤禩这才说出了心中的打算:“这人参是土里长出来的,可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若我有知道人工种植人参的法子,不知二位可感兴趣?”
人工养参?胡越英和姚鸿达俱是一愣,人参可是天才地宝,也不是没人想过种来试试,却都失败了,久而久之世人便都认定,人参是养不活的。如今听到八阿哥提到人工养参,他们想了想,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想来这八阿哥也是道听途说了什么才有此天真的打算。
他们二人不相信,王怡锦却是信的。在他那个时代,野山参早就不多见了,世道上流通的人参都是人工养殖的,在他的印象里可没有什么人参是天才地宝养不活的说法,此时听了胤禩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胤禩见他二人不信,也不催促,向外面喊了句:“喜寿!”
喜寿闻声进来,胤禩向他伸手,喜寿忙拿出了玉佩,只见胤禩从王怡锦那拿来的阴阳鱼玉佩已经被分作了两半,两边都分别打了精美的珞子。胤禩胸口的标记是阳鱼,他便把玉佩阳鱼的那一半交到了王怡锦的手中,把阴鱼的那一半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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