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的踮起脚尖,贾赦睁着葡萄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来捣乱还凶巴巴的老人看了看,答道:“老爷爷,不对,是……夫子,我在说话吖。【】”
“说话?”黄宗远捏着戒尺的手一颤,垂头看着刚到他大腿的奶娃娃,习惯性的捋一把山羊胡子,刚张口准备训话的嘴一抽,目光略过他,看了一眼他描写的乱七八糟的字,将负在背后的右手拿着的《三字经》,摆在桌案上,眼眸看了一眼踌躇满面的穆高枫,沉声道:“今日,为师念贾赦初来,暂且绕过一回,但是戒尺可免,书不可少,半月之后,再行检查!”
“谢谢太傅!”穆高枫看人走后,迅速的擦一把汗。今日也是过于疏忽大意了,竟然忘记了太傅最讨厌课堂私语,而且,其惩罚的方式一如既往的一百二十遍,简直是虐死人了。
“赦儿,接下来,不能说话,哥哥教你念书。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
“哦。”贾赦不解,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听着背后响起的童声,司徒文先前提着的一颗心缓缓的放下来。他先前若是冲出去,第一天,没准就会把贾赦立靶子在众人之下!父皇给他选的伴读,年纪都在他之上,而且,侯门大院的家族嫡子见得多,思量也多,都不是蠢人。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司徒文不着痕迹的加深他在贾赦心目中的地位,一点一点的侵入贾赦的衣食住行,让宫侍未曾起疑。
看着贾赦渐渐的融入伴读之中,左一个哥哥右一哥哥,嘴甜还大方送各种奇巧玩器,无奈的扯嘴角笑了笑,把《三字经》给抽出来,即使黄太傅任太傅时间不多了,但他说过的话,定会记得。
“赦儿,不能在玩了,要念书了。”司徒文走进伴读所居住的崇勤殿敏学阁,就听见一阵嬉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踏进贾赦所在的暖阁,看着奇巧玩具堆积了一地,不由失笑了一会。
“太子殿下!”原本正陪玩的小太监立即敛声,垂头问安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经过一段时间宫规的教育,贾赦已经能分得清美人哥哥是太子殿下,且是皇宫里第二大这一严肃的认识,十分乖巧的行礼问好。
司徒文看着作揖不向作揖,合着两小拳头在合掌拜佛的模样,轻叹一声,走进,俯身,勾勾出汗的鼻子,“你啊~~赦儿,记住,以后不能这么拜人知道吗?”
“芸嬷嬷说要先学会拜太皇太后娘娘,然后再教我其他的,可是,我还没学呢,你就来了!”贾赦嘟起红润的小嘴,伸手撒娇要司徒文抱。
“还是我的不是了?”司徒文笑笑,把人抱起,两人一同坐在软榻上,听人絮叨了一会,今日下课之后,又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学了什么,才抿嘴笑笑,语重心长道:“赦儿,宫里拜人有各样的规矩,我们可以慢慢学,但千万不能向今日一般随意,要不然,哥哥护不了你。现在,哥哥……”话语一滞,司徒文揉揉贾赦的发丝,眼眸透着一股寒气。
他还小,饶是太子之尊,也人微言轻。
“美人哥哥,你家好多规矩啊,我都记不住。”贾赦听人循循善诱的话语,垂垂头,闷声着,“我在家里,都不用学这么多的。”
“那是你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学很多东西,日后就会变得跟你祖父一样厉害。”
“那能跟美人哥哥一样漂亮吗?”贾赦戳戳自己婴儿肥的脸,挥手,哼道:“祖父才不厉害呢,他只会当大马,还骗我!欺负我小,就逗我哭,每次哭了就把我塞祖母怀里,祖母就捏祖父,然后说着说着,他们就不理我了!”
司徒文:……
好像,信息量有点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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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司徒文特意提前一炷香时间来到尚书房,提溜昏昏欲睡的贾小赦,板着脸,让人鹦鹉学舌般念了一遍,临阵磨枪。
“殿下,贾赦不会就不会嘛,反正太傅也教最后一天了。”边说,边狠狠的松了口气,天知道,他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多开心!想他侯孝康,堂堂修国公长房长孙,将来袭爵的大少爷,一遇太傅终身误啊,一个苦字形容不尽。
“就是,再逼,小哭包等会可又要掉金豆子了。”顾昭饶有兴致的看着不会背,开始扁嘴,两眼汪汪的贾赦,开口戏谑道。他乃是元后兄长之嫡子,与司徒文乃是表兄弟,又因司徒文幼时曾在顾家住过,两人因此熟稔非常,平常打趣几句不妨事,“你昨晚不是好为人师去了吗?”
“孤……”司徒文气泄,昨晚,抱着小家伙跟人深入探讨了一番不能光看脸说喜欢如此肤浅却又现实的话题,然后一说一说玩累的贾赦就拉着他衣袖睡着了。
“能认几个是几个。”穆高枫拉拉贾赦的小辫子,让人清醒一会,“黄太傅说实话,就严厉了一些,其实还不错的!”
“嗷……”贾赦抱头,闪着泪怒瞪,“穆哥哥,我不喜欢你了!”
穆高枫摊手,“眼泪收回去,你祖父教我的,小辫子就是这样用的!”
其余两人摩拳擦掌的看着贾赦后脑拖出来的小辫子,上面还坠两玉葫芦,配着左右两包包,看起来十分可爱。他们以前盘发都是总角之态,对贾赦后面拖出来的辫子早就好奇不得了,今日一听缘由,决定回家跟父母建议一番,这发型不错。
司徒文揉揉贾赦的小辫子,无奈的笑了笑。
这么一插科打诨,贾赦桌案前的《三字经》又没翻开来。
黄宗远即使知晓皇帝三请闻雅先生为太子太傅,心中也没泛起任何一丝的波澜,依旧一丝不苟的上好最后一堂大课。他日后还是要教授这帮未来的重臣们,只不过,太子独自一人多一门帝王课而已。
看着今日几乎合不拢嘴的伴读们,面色暗了一寸,抽点了几个问题,能回答顺利的几乎没有几个人。略过一丝不喜的神色,黄宗远看着迷迷糊糊上下眼合拢的贾赦,戒尺拍拍桌案,想起先前的惩罚。摊开《三字经》,让人跟着念叨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贾赦,你念一遍。”
“人之初,性本善。”贾赦张口顺溜一句,就抬头看黄宗远,表示自己念完了。
“后面一句呢?”
“后面一句,祖母还没有教,我不会啊!”
话音刚落,屋内若乌鸦群飞而过,众人皆是嘴角抽搐不已。
黄宗远俯身,挤出一丝的笑容,“为师这大半月不是教过你很多遍了吗?刚才不还说过?”
“但是,我记不住,不懂啊!祖母会把一字字的说给我听,我知道这话是说小娃娃生下来都是白白胖胖,可爱善良的,这样我就记住了,夫子你只让我念念,我不会。”贾赦两眼真挚的看向黄宗远,“我祖父说了,这个听我祖母的,不要老太婆念经,有口无心。”
……
…………
“轰”的一声,尚书房如被捅了一个马蜂窝!
一百二十遍啊,他们谁念叨着,不是有口无心,这形容真绝了。顿时偷笑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你说什么?!!黄宗远原本还耐着性子听人说话,但是闻言不啻晴天霹雳顿响起。谁不是念着念着会了之后,读书百遍其意自现,然后开始讲解诗文批注。
“黄太傅,”司徒文起身,其后动作一连串不带停顿的,眼眸斜睨了一圈哄闹的书房,然后拉开贾赦与太傅的距离,自己立在贾赦身前,朝着黄宗远弯腰拱手,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模样。
司徒文一弯腰,余光扫了一眼确定贾赦没被吓到,放下心来。上一辈子,贾赦在宫中两年,就一直混了两年,因黄太傅教学过为严厉,最后厌学心思十分明显,到头来连启蒙学字这些都是回荣国府后由老夫人开蒙。
眼眸一转,司徒文作揖之时,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微怒黄太傅。对于曾祖母告诉他的好消息,心中自然是欢喜不尽。但对于黄太傅,他亦然也不舍。黄太傅在教学之上严苛出名,或多或少与他自身的经历有关。少年放羊在村外学堂苦读,因贫穷便沙地上习文练字,十几年如一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暮登天子堂。相比其余贫困出身羞耻与提及糟糠妻,黄太傅坦然当众言说,他未出仕之前,一家生活都是靠着发妻耕田织布所得。他父皇曾经私下便与他说过,他定下太傅不是因为其才学有多出众,毕竟人科考名次不过二甲七十八名,而是其德。
司徒文垂头,遮挡住一闪而过的思绪:尊其德,敬其骨,但此人却是个用错方法的太傅,不适合教学。
上一世,黄太傅所教大哥和他,还有七八个伴读,除了他课后因自己还有父皇的教导,其余人纷纷弃文从武。
“太子殿下,您这是何意?”黄宗远眼眸闪过一丝的不喜,心中恼怒更盛了一筹。对于太子殿下,那是一向让他骄傲的学生,聪明勤奋,只知读书一事,唯嬉闹不知!!!比起勋贵家吵闹不已的伴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而且,身为读书人,他对勋贵出身,却糟蹋自己良好出身,虚度年华的纨绔公子哥一向不喜,文不成武不就,于国于家无望。
“黄太傅,赦儿年幼,学堂规矩一事,我们慢慢的教起!”司徒文一弯腰,恭恭敬敬说道:“不知者无罪!”
“黄太傅,童言无忌。”穆高枫也出声请罪道:“赦儿年小,其祖……祖父母略娇宠了一些,我这个世兄未尽兄长之责。”贾赦进宫为质,有点眼色的都看得懂,可是太傅老人家一向清高,骨子里的读书风骨太强烈,顶着伴读的名号进宫,还真准备把人与他们一般,丝毫不管日后之事。
“美……太子哥哥,穆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贾赦浑然不知,探出脑袋,好奇的问道:“我描好了,能不能出去玩了?哥哥们一起去玩,我带来了小木马!”
“玩什么玩,你给我站直了说话!”黄宗远看两人出面袒护的模样,不由拍一下戒尺,冷冷道:“既然身在学堂,自只有夫子与学生。我念其第一日入学,已经放松了要求,但是看看……”拿起贾赦“鬼画符”一般的描红,“其年小,字尚可绕过一劫,但如今已经四岁有余,识字不过百余个,不明事理,让其跟着念,却顾左右而言他,孺子难教也!”
一时间屋内的众伴读默默的一僵,心有灵犀涌出一句话:那是你要求高,小心荣国公套麻袋揍你,揍你!!就算与四王八公无亲旧关系,能被选为太子伴读的他们父亲皆为皇帝心腹重臣。重臣之间,谁人不晓,荣国府大少爷那是被国公爷宠到天上去了的。
严儿子,疼孙子,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而说贾赦不明事理的,不光把荣国公给挤兑了,还有国公夫人。贾赦自一落地就被人养在膝下,她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据说……好像,七拐八拐都跟衍圣公沾亲带故。
孔圣人亲戚都不读书了,那他们还读书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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