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颜和许启明待了大半夜,她在父亲无声的慰藉中打起了精神,起码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没人爱的怪胎,这让许落颜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但,经过这一晚,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在这晚之前,许落颜从来无法想象自己会随意地翻找母亲的衣笼,也无法想象自己会那样忽视母亲的存在。
这种明明是极其不孝的失礼行为,如今的她做得毫无犹豫。
眼看着天要亮了,许落颜以最快的速度擦干净自己,换上了从赵氏衣笼里翻出来的一身衣服,抱着自己原先的血衣跑回了自己的院子。赵氏也没管她翻箱倒柜的行为,自顾自在软榻上睡了。
许落颜院中焦急乱转的绿襟和红袖两人,见到归来的许落颜后,佛祖菩萨无量天尊的乱喊了一通,赶忙将她迎进了屋子。
要知道她们的姑娘可是大病初愈,若在她们的疏忽之下出点什么差错,那接下来被发卖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商户家里卖出来的丫头能有什么好去处?不是进窑子就是进山沟沟里。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凄惨未来,绿襟跟红袖去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她们又不敢跑出去乱找,将事情闹大。
万幸,许落颜总算在被别人发现之前回来了。
“我的姑娘哟,您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昨晚雨那么大,究竟去哪了?”红袖是个急性子,进屋关上门,便急吼吼地问了。
倒是绿襟个性谨慎些,她瞧着许落颜身上的衣服眼生得很,绝不是许落颜自己的,另外……她怀里抱着的那叠衣服和斗篷,似乎有血……
“你们两个帮我去烧点水,我要洗澡。”许落颜自己的心情都乱得很,也没心思安抚丫鬟,“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用不着我现在教你们吧?”
红袖和绿襟突然一怔,说不出什么感觉,似乎那个沉默寡言的受气包姑娘,有点不太一样了。两人不敢再没大没小地过问许落颜之前的行踪,满怀忧虑地退出了房间去烧水。
终于可以独处的许落颜,拿了架子上的铜盆,将自己的血衣扔了进去。她又将捡回来的佛珠用帕子包好,收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然后找了火折子来,开始烧衣服。
可能因为衣服有些湿乎乎的,火折子不太容易点燃,倒是弄了不少烟出来,许落颜急着要销毁证据,心情一暴躁,嘴里便脱口而出:“给我烧啊!”
铜盆里的衣服上猛地窜起了火苗,反倒将她这个放火的给下了一跳。火莫名旺盛,让许落颜发起了呆来。她不自觉轻抚着自己手腕上的“胎记”,可以肯定的,昨夜的事情并不是梦或她个人的臆想。
从许落颜有记忆以来,自己便一直戴着那串佛珠,即使沐浴也不曾摘下。戴着的时候没有对比还不觉得,如今佛珠离了身,她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快,放佛原先让自己胸闷气短的束腰,突然被撕裂了一般,总算可以大口呼吸的感觉。
说来,她不是大病初愈吗?昨天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此刻竟然精神饱满,浑身都充满了朝气,哪怕先头才淋过雨……
“见琅……”许落颜喃喃念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是的,她应该见过附在她手腕上的小东西,于梦中,另一个自己就是叫这小东西为“见琅”。以前半怀疑的想法,如今越发确定了起来。
——那果然不单单是梦。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呼唤,手腕上的印记又开始活动起来,缓慢浮现出躯体,细细的一条如蛇一般,可是看其头部,又像龙的样子,躯体上还有爪子,但因为本体就很细小,那几只爪子更是小得让人忽略。真要说它是龙,也未免小巧过头了。
许落颜能感受到这个小东西的欢快情绪,被佛珠压抑了十几年,重获自由后又饱餐了一顿,让它万分愉悦。荒谬的是,许落颜竟然不觉得它可怕,明明它前不久才活生生地吃了自己的大堂哥。
指尖触碰到这小东西的鳞片上,光滑细腻犹如羊脂玉的手感,又闪耀着黑曜石般沉静冰冷的光彩。
“见琅。”她又叫了一声,本来享受着她抚摸的小东西,飞到了她的脸颊边,亲昵地蹭了蹭,“我的前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许落颜有些许茫然,毕竟她的梦境纷杂,醒来的时候也忘了大半了。
铜盆里的衣服烧得只剩灰烬后,又开始冒烟,许落颜抬起铜盆出去,将灰烬倒到泥地上,突然发现自己捏着盆的边缘,竟然没觉得怎么烫。回到屋内放下铜盆后,她观察着自己的双手,除了有点红,也没烫到的痕迹。
这时,不知道许落颜哪来的胆子,从自己的妆奁里取出了一支金簪,狠狠地往自己白嫩的胳膊上刺了下去。然,金簪彻底弯曲,她自身却毫发无伤。
在昨夜之前,她还是个普通人,磕磕碰碰也会受伤,如今她这么用力刺了,少说也得弄出个血窟窿吧,只有个红印子算几个意思。单论本体差别而言,似乎也就是戴了佛珠的自己,跟没戴佛珠的自己而已。
许落颜坐在桌前思考起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不知不觉间,时间点滴过去,门窗大开通了会儿风,房间内的烟也散得差不多了。
红袖和绿襟吃力地抬着水回来,除了她们两个之外,还有两个小丫鬟一块帮忙。因为烧水房有些远,四人抬得满身大汗,且洗澡的话,也不是只抬一两桶水便够了的。
此时见琅早已附回了许落颜的肌肤内,乖得就像个普通“胎记”,全无刚才的活泼好动。
看着忙碌的丫鬟,许落颜突然问道——“田妈妈呢?”
起初因为自己身体的情况,让许落颜没心思注意其他。现在完全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醒来这么许久了,也不曾见到田妈妈的身影。总不可能在她大病期间,田妈妈还回家探亲吧?
往木桶里倒水的红袖绿襟两人僵住了,红袖看了看绿襟,示意让她说。绿襟脾气软,便顺着她的意开口了,“田妈妈……被发卖了……”
“什么!?”许落颜噌地站了起来,将那几丫头吓得一抖。
“奴婢们只是听说田妈妈怕照顾不好姑娘,畏罪潜逃了,然后被抓,就……就卖出去了……”绿襟畏畏缩缩地说道,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但她们这些做人奴才的又能如何呢?
“谁做的主?”田妈妈是许启明亲自为许落颜找的奶娘,当初赵氏刚怀上许落颜的时候,许启明人还好好的,因为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他特别上心,奶娘也是精挑细选,选出了田妈妈这个人。按说要卖她,也该通过二房才对。
“是大房做的主,且夫人也同意了。”
许落颜当然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她又细细问两人当时的具体情况,听到田妈妈是在她病后去找赵氏、就再也没回来的时候,许落颜只觉悔不当初。她有印象,那时候病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田妈妈离去的背影,没能喊住人。却不想那就是她见田妈妈的最后一面。
“姑、姑娘?”红袖有些胆战心惊地试探道,“洗澡水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洗?等会儿怕要凉了……”她看着不发一言的许落颜,第一次发现自家姑娘竟然也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落颜本人是没有自觉的,她虽然隐约知道过去自己一直被佛珠束缚压制着,但其中的程度却并不了解。此时的许落颜,只是一心一意想着田妈妈的事。
“你们先下去吧。”她挥退红袖和绿襟,开始宽衣解带。
自从许启明瘫了之后,二房在许家的地位便微妙起来。本来嘛,撇开庶出的四房不说,继承家业的是大房许启峰,年纪最小比较受宠的是三房许启程,作为老二的许启明不上不下,既不是太夫人最期待的那个儿子、也不是最疼爱的那个儿子。待他瘫痪之后,更是被忽视的存在。
许落颜出生于这样的二房,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家中最受宠的姑娘,却也没有差到哪里,这都是大房一直照拂着二房的结果。
现在想想,恐怕并不是许启峰多么爱护弟弟的缘故。当然,她也不觉得是许浩麟的关照。
许浩麟是许家年轻一辈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又是男孩儿,别说太夫人多么宠这个嫡长孙了,就是当年老太爷在世的时候,都将他当成宝贝疙瘩。如此长大的许浩麟,平日里打鸡骂狗不说,还经常夜宿秦楼楚馆,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哪来的话语权去关照一房的人?
想来想去,许落颜又想到了许启峰身上去。因为她昨夜才撞破母亲与大堂哥通奸,自然也想过母亲会不会和大伯父有一腿。说不定田妈妈就是硬闯了赵氏房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会被发卖的。她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没能捕住。
许落颜想到昨晚的事就恶心,她抓着浴桶边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收拢,反应过来的时候,边缘已经被她掰碎了一角。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木头碎片,又愣愣地看向浴桶边缘的缺口,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变得力大无比。不过许落颜也就惊讶了那么一下下,立刻接受了自己的这种变化。
昨晚更惊人的东西她都接受了,如今自己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也见怪不怪了。
现在许浩麟人没了,接下来肯定会有场大骚动,许落颜有种莫名的肯定,赵氏是不会主动去揭发她的。而她要做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安静待在自己院子里“养病”。就是不知道许浩麟夜半去找赵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原本一直在一个狭小的境地兜兜转转、焦急得如同困兽般胆怯求生的许落颜,在突破了某一个精神层面后,在新的境界中反而淡定了。
无论自己成了什么样子,都是父亲的女儿,这便足够了。
沐浴完,许落颜自己擦着头发,以前这都是田妈妈做的事,田妈妈不在了,她也懒得使唤红袖和绿襟了。
“姑娘大病初愈,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看看?”红袖想说许落颜昨天夜里还淋了雨,别又病了。
“无碍。”许落颜自己的身体状态自己最清楚,她好得简直可以徒手打死公牛了。“绿襟,我记得你兄长是前院跑腿的吧?”
绿襟摇了摇头,回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奴婢的兄长笨拙得很,如今他被安排去喂马了。”
喂马……许落颜想了想,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她也没有可以用的人,哪怕是喂马的,好歹也是个有机会出府的男人,道:“让你兄长赶紧帮我打听一下,田妈妈究竟是被哪个人牙子买走的,如今身在何处。”
说着,她将刚才用来刺自己的金簪拿了出来,虽然簪子是被她捋直了,但中间留下被折过的印子消不掉,许落颜也不打算戴了。她将簪子递给绿襟道:“这就当是给你兄长打听消息的费用,要是不够可以再来找我要,务必打探出田妈妈的消息来!”
绿襟手足无措地想要推却,“奴婢、奴婢的兄长很愚钝,不一定能打探出什么来的……”
“无妨,让他先试试。”许落颜平静地坚持道,她的话语中有着过去没有的强势,叫绿襟无法拒绝。
商贾之流许家二房没地位的四姑娘,这应该是一个沉默寡言、时常被家里其他人欺负、低调度日的普通女孩,要气魄没气魄、要定力没定力,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懦弱的受气包。
然而这样的许落颜,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便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她依旧很寡言,也没长出什么三头六臂,但是说话的方式却从容不迫,让人不敢不遵。
本来的话,没了田妈妈的看管,红袖和绿襟两个丫鬟,面对着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姑娘,应该会怠慢起来。但她们只要一被现在的许落颜看着,就不敢瞎动什么歪脑筋了。
…………
……
这边许落颜还“病着”没去请安。太夫人那里接连几天没见到她,也不派个人过来问候一句,反正没听到许落颜的丫鬟过来说“病危”,那就表示她还死不了。
就这么平静过了两天,许府突然就闹腾了起来,原因正如许落颜所料——为了许浩麟的失踪。
为什么过了两天才察觉问题呢?
那是因为许浩麟经常夜宿花柳,吃住都在青楼,人不在府里乃常态,连他妻子都不管他睡哪了。
许浩麟与赵氏幽会的事,他的贴身小厮都没告知。他死的那天晚上,只是一如往常地将小厮李忠志留在了府里,让人以为他独自出府找相好,但实际上转了个弯来找赵氏了。
李忠志第二天白天去许浩麟常光顾的青楼接人,这才发现自家少爷没去那家青楼。不过那时候李忠志没慌,因为他家少爷偶尔也会找些私娼玩玩。接着他又一户一户地找了过去,偏偏,还是没找到人。
这个时候李忠志才觉得不对劲,开始着急了,便跑去问了当天夜里值班的守门人张六财,想了解一下许浩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不想,这一问,竟然是得知许浩麟那晚没有出过门!
许府的占地面积虽比不上豪门世家,但也不小,府里除了不常开的正门外,还有好几处小门。李忠志将守门人轮番问了个遍,回答都是没见过许浩麟那晚出门。
可不出门,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消失呢?
李忠志不敢隐瞒此事,急忙就找了许府大少奶奶柯氏。本来不想管许浩麟的柯氏,听着李忠志的叙述,也觉得不对劲,又告知给了大房夫人胡氏。将自己儿子当成宝捧着的胡氏,得知消息了之后,立刻严查了守门人,还动了私刑,好歹确认了他们没玩忽职守。
不过门房尽职了,那就代表许浩麟是真的没出府。
这事很快又捅到了太夫人那里。这可不得了,太夫人疼孙子更胜胡氏疼儿子,一时之间整个许府都要被掀过来一般,找起许浩麟来。下人之间又传出了不少谣言,比如许浩麟弄死的通房丫头作祟、又比如胡氏弄死的小妾回魂复仇……
如此人心惶惶的情况下,许落颜倒是淡定得很。见琅的吞噬现场早就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而她当时穿的血衣,如今也烧得只剩灰烬,倒在泥里风又吹了两天,什么都没了。
许落颜院子里的红袖和绿襟两个大丫鬟,加上栗子和桃子两个小丫鬟,被她管束得乖乖的,哪都不乱跑。她也只是整日待在房里,等绿襟兄长送消息而已。
唯一让许落颜心烦的,就是绿襟的兄长连续两天了,都没给她任何消息。虽说绿襟他们兄妹俩都在许府做事,但一个是喂马的、一个是伺候姑娘的,两人基本碰不上面。绿襟去委托其兄之后,回来就提了一句,“兄长气色很差,似乎好几天没有睡了,见到奴婢的时候还欲言又止。”
“不会是看上哪家的丫头,想让你帮忙搭线,又不好意思吧?”红袖笑了她一句。
绿襟面带忧色摇摇头,回道:“看着不像啊……”
许落颜开始思考除了绿襟的兄长之外,还有谁能托付的了。哪怕田妈妈不回到她的身边也好,许落颜只是怕她被卖出去吃苦。田妈妈这种发卖之身,买回来也不会好过,还不如将她赎出来,还她自由之身。
这些年田妈妈为了许落颜,也是尽心尽力了,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好好看顾,每年仅仅回去一次而已,时间还非常短。即使许落颜让她多回去看看家人,田妈妈也总是拒绝,专心守在她身边,比她亲生母亲还要亲万分。
许落颜已经想好了,找到田妈妈之后,给她一笔钱,让她好好跟家里人过,最好能离开这块地方,省得大房那边找麻烦。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待她的只有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睡了好久……好吧……其实我起床后不小心去玩游戏了。
因为最终幻想14开服了嘛,然后就想着去升下级,本来是打算玩两个小时就下的。
但是因为做起连环任务就停不下来了……
好不容易掐着自己下线后,不小心又看起了漫画来。
樋野老师的新作出来了哦!女主我还挺喜欢的!这作者就是画《吸血鬼骑士》的那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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