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芷妍走过行宫里的小花园的时候,姜陆就站在榕树底下,一身白衣,宛若天神,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他忽然侧身,轻唤了一声:“宁安。【】”
一如往常的称呼,却让孙芷妍听出了复杂的意味,带着愧疚,带着欢喜,还带着比以往更甚几分的亲昵。孙芷妍立在了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应道:“嗯。”她应该要说些什么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只能垂着眼眸盯着自己的轻轻扣在一起的双手。
“你生气了?”姜陆不知何时走到了孙芷妍的近前,明明还是那样一副沉静的表情,却无端的让人听出了他声音中小小的慌乱“世人皆趋利,蒙国国主如今稳坐钓鱼台,只言要以他事偿报恩情,却是不愿主动求娶昌平……”
蒙国国主如姜陆一般只知其中一二,而不知皇帝太后是如何断定这件事情的,因而心中怀抱了希望,又怎么会硬了姜陆的要求,进而主动求娶昌平公主。
帝姬与帝姬之间亦是有区别的,蒙国若是以身份高贵又受宠的宁安公主为后,自然能够取得更多的信任,也能让燕朝更多地扶持蒙国。昌平公主样样不如宁安公主,蒙国国主又如何能够甘心求娶。他固然好色,但能够越过了皇后躬亲抚养的大皇子登上帝位,心里也是有着深沉的思虑的。
如何能够让蒙国的国力更上一层,要选择谁岂不是一目了然。若非孙芷妍是宫中贵人的心尖尖,贸然求娶皇帝只会拒绝,蒙国国主面圣的第一天就会求娶盛名在外的宁安公主。
姜陆明白其中的道理,却还是抱着蒙国国主除去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一国之主以外,还能是一个重诺的君子。事实证明,比起坦荡荡的君子之道,蒙国国主心中常怀的是帝王的心术。
“三日已到,皇帝太后没有半点儿表示,我赌不起……”姜陆嘴角噙着苦笑,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垂着耳朵尾巴的大狼狗“宁安,我赌不起的”
他盯着孙芷妍的眼睛,生怕错过孙芷妍任何的喜怒哀乐,道:“我原来打得一手好算盘,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我只能出此下策。”
孙芷妍也抬头,一动不动地与姜陆对视,心中蓦然一软她从未见过姜陆这样近乎哀求的解释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姜陆总是以天之骄子的模样出现在人前,即使是表现得不知所谓的那一段时间,他亦未曾低过头。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与她面对面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生气了。
孙芷妍并非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从来都不觉得别人的低头是理所当然的。姜陆愿意以这样的姿态面对她,她自是感动的,可是……
“你为了这个求娶我?”孙芷妍动了动嘴唇,如果姜陆真的胆敢因为不愿意她去和亲这样单纯的心疼她的理由,她一定会反悔答应他的求娶,立刻就转身到皇帝跟前拒绝了这门亲事。
“怎么会?”敏感的意识到孙芷妍隐约表露出来的一丝不快,姜陆摇头否认,温柔且耐心地解释道:“我原想多立些战功,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这个算盘,我打了许久了。”到了最后,竟是像小男孩宣布自己的鬼主意那般,忐忑间有带着期待:“尔为燕朝帝姬,吾以燕朝的安稳为聘礼可好?终吾一生,绝不让外敌扰乱燕朝。”
孙芷妍不是土生土长的燕朝帝姬,即使日日听着要以皇室的脸面为自己的脸面,也未能将保家卫国视为己任。更没有想过要像个军嫂一般独守空闺,日日提心吊胆的挂念着战场上的丈夫。
不过……她贵为帝姬,姜陆成了他的驸马以后,哪怕有临云的壮志,恐怕也再没有施展的空间了……不是谁都有大驸马的运道的,而且,有了大驸马的前车之鉴,皇帝也不会再去养肥旁的驸马的心。思及此,孙芷妍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满面笑容地应了姜陆的话,微微启唇道:“你……也许你回去等着,就能等到圣旨了。”
她没有直接说愿不愿意嫁予姜陆,只叫他回去等圣旨,算是间接地说了愿意嫁予他的话。
“好。”姜陆抬了抬手想要将眼前娇艳的人儿揽入怀中,又觉得于理不合,于是收回手,含着笑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应允。”
“我得了祖奶奶的吩咐,该要回锦瑟居抄写佛经了,先告辞了。”孙芷妍见到姜陆青涩到极点的表现,心底十分愉悦,又站了一会儿方才与姜陆告辞。
“恩,注意休息。”姜陆目送着孙芷妍离去,直到再看不见孙芷妍的身影才收回了目光,招了招手唤来隐在一旁的姜伴鹤“派人去玲珑阁看着,别让昌平公主传任何信息到外面去。”
行宫各处的掌控力都比不得皇宫,姜陆的势力也更加来去自如,不必像在皇宫中般大费周章,只是监视一个昌平公主,简直易如反掌。孙颖柒威胁孙芷妍的事情姜陆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何也不会放纵孙颖柒的行为,若她乖乖的还好,要是……就怨不得他下狠手了。
得了孙芷妍的命令特地往玲珑阁走了一趟的挽秋此时正站在玲珑阁的外面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孙芷妍的话,亲自看着孙颖柒的脸由笑容满面变得一片铁青。
“昌平公主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奴婢先告辞了。”挽秋低垂了眉眼,全然不在意孙颖柒的表情,半晌不见孙颖柒说话便自顾自的行了礼退下了。
孙颖柒猛地看向挽秋,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扔到地上,险险的擦过挽秋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上了挽秋的裙摆:“她怎么敢她竟然敢”
碎裂的茶盏完全没有阻挡挽秋的脚步,徒留了孙颖柒被气得胸口起伏。
许久,孙颖柒铁青的脸色满满消失,转而凝固成一个恶意的笑容,自怀中扯出一个鲜红的肚兜,扔到地上,恶狠狠的道:“来人啊,给本宫送到百叶园。”
末了又道:“记住,是亲手交到我舅娘手上。”
有些人仗着宠爱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她无情她倒是要看看,届时有哪个人愿意回护孙芷妍
盛着满心的恶意半躺道美人榻上,孙颖柒还未来得及闭眼,就见拿了肚兜除去的宫人回来了,半坐起身等着看向嗫嚅着走进来的宫人,一双黛眉紧蹙:“怎么回事?”
“回昌平公主的话,玲珑阁被包围了……”宫人干咽了一下,涩涩地回话“奴婢被拦了回来,说是……要让公主静心,不要……不要总是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闻言,孙颖柒血色尽褪,半撑在榻上的手一软,险些就要倒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宫人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孙颖柒的脸色,颤抖道:“奴婢不知。”
孙颖柒早就没了心思责备跪在地上的宫人,匆忙起了身,也顾不得换上宫装,只着了平常的衣物就要到外面去。门外的一干侍卫见到衣冠简便的孙颖柒眼神飘浮了一下,很快便眼观鼻鼻观心,用手中的矛挡去了孙颖柒的去路:“公主请回玲珑阁静心”
孙颖柒咬了咬牙,自知硬闯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只能软了声音道:“还请通融一下,就请……就请各位押送昌平至长秋殿,昌平有要事求见祖奶奶”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领头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细想皇帝的命令也只是不让玲珑居往外传任何消息,却没有说不让昌平公主求见太后……遂带了两个人围着昌平公主往长秋殿去:“其他人在这里好好守着,切不可玩忽职守”
从玲珑居被包围开始,孙颖柒就知道先前打定的主意是绝对行不通的了她打得如意算盘时候,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孙芷妍竟然将这件事情告到父皇跟前去了……亏她有这个脸面说出来在古代,女子的贴身衣物总是一种禁忌,是不能轻易与旁人说的。孙颖柒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然而……她遇上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孙芷妍。
计划被打成一团散沙,孙颖柒便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哪怕孙芷妍有千般手段,只要那日在侧殿的人是她,就绝没有逃脱的可能皇家有一种姑姑,是专门检验女子的贞操的,守宫砂能够作假,身子的贞洁却在这些姑姑的眼底下无所遁形,且她们不受后宫的任何一个人的收买,绝无偏袒之意。
太后本不愿再见这般蛇蝎心肠,心无姐妹的孙女,最后又被晴姑姑说服了去。比起让昌平公主怀抱了虚无缥缈的希望而作妖,倒不如让她彻底绝望。
“祖奶奶,昌平恳请祖奶奶召来守宫姑姑为六皇姐验明正身,那日……那日在侧殿与蒙国国主欢好的确实是六皇姐昌平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甫一进殿,孙颖柒便跪倒在了地上。
“哦?当日在侧殿,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太后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伏跪在地上的孙颖柒。
孙颖柒当然知道自己总是反复的说辞让人怀疑,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坚持道:“当日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家脸面,今日……昌平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则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见孙颖柒发下了如此恶毒的誓言,太后也来了兴致,抬手满足了她的愿望:“召守宫姑姑,晴儿,你去把宁安公主请来。”
“是。”晴姑姑屈膝,旋身就出了长秋殿。
守宫姑姑很快就到了长秋殿,面无表情地站在太后身旁,恭敬又不显得卑微。
太后与守宫姑姑说了缘由,因此孙芷妍刚到就被守宫姑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不过一瞬,守宫姑姑就得出了结论:“宁安公主冰清玉洁,太后娘娘大可放心。”
“不这不可能……”孙颖柒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将目光放到孙芷妍身上,质问道:“定是你收买了守宫姑姑,否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还是干净的侧殿里明明点了相思方”
“嗯。”太后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孙颖柒,慢悠悠地开口:“昌平方才发的毒誓,哀家可是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如今看来,昌平原来是逼着哀家下懿旨了。”
“晴儿,宣哀家懿旨,昌平公主心悦蒙国国主,自请和亲,哀家怜其心思,特此赐婚”太后这样的一份懿旨,不可谓不毒。自燕朝建立以来,哪一个和亲公主身上不是缀满了各种各样的赞美词,被赋予了无上的责任,唯独孙颖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心悦蒙国国主,虽不至于毁了清誉,却也让人无法高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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