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到,松井义雄的巴掌带着风声,呼啸着结结实实拍在吉永贞子的脸上,啪地一声爆响,张志平下意识地一哆嗦,透过车窗,清清楚楚看见吉永贞子的嘴角在淌血。【】然而这个女人依旧挺直身子,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也没有哭喊。
“混蛋!”松井义雄野兽般咆哮着,不时挥舞着右臂,令人担心巴掌随时会再次呼啸,背影张牙舞爪如魔鬼,“张先生再有一点差错,我直接枪毙你。”
“嗨!”
吉永贞子的睡衣胸口处已经敞开,雨滴落在凸起上水花四溅,然而她却没有动手遮掩,继续保持立正姿势,毫不犹豫地回答!
“请大佐放心,我保证再不犯错。”
雨越下越大,松井义雄终于结束发威,径直奔另一辆汽车。待他消失后吉永贞子才哆嗦着拉开张志平身边的车门,浑身**的团坐在一侧,打着寒颤交代司机:
“回我的住处。”
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观察周围,从来没发现有监视的特务。怎么自己一动身,呼啦啦冒出这么多特务?而且还惊动了松井义雄?虽然松井义雄不知发什么神经,一反常态没有对张志平动粗,但还是把胆小鬼张志平吓得不轻。此刻他惊魂未定,开始后悔自己的幼稚,日本鬼子怎么会没有暗中布置,把他放心交给吉永贞子?
逃跑计划几乎儿戏,不但显示不了坚定意志,相反却暴露了自己是个十足的笨蛋,换来的是轻视蔑视鄙视。想起这些,他没来由地怒火万丈,胸部急剧起伏,扭脸看看吉永贞子,这个女特务靠在角落里不住地打哆嗦,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刹那间张志平感动莫名,三下两下扒拉下外衣披在吉永贞子身上,然后以一种少有的强悍,不容置疑、旁若无人地把她整个揽入怀中,还像哄婴儿一般轻拍他曾经痛恨万分的女特务的后背。
蜷曲在他怀里的吉永贞子再也撑不住,嘤嘤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令张志平获得了少有的男人尊严,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强大到足以给一个日本女特务撑起一片天空。
无耻兼下作的张志平却不知道,他经历的一切都是佐佐木石根暗中策划的苦肉计,熟知叛徒心理的老狐狸,早就判断张志平不会甘心屈服,于是安排好一切等待机会,今天利用张志平轻率逃跑,及时上演大戏,松井义雄扮演周瑜、吉永贞子扮演黄盖。
第二天上午,张志平一反常态,居然早早爬起来进厨房煲汤,而吉永贞子则坐在床头,满脸欢喜地看着他忙,时不时还奖励一个甜腻腻的媚眼。此时松井义雄正在佐佐木石根家客厅里,当着渡边贤二和鸠山寿行的面,绘声绘色描述张志平昨晚如何鬼鬼祟祟溜到街上,如何上当,如何被吉永贞子感动。
二楼的封闭阳台上,沈春丽正倾听佐佐木石根描绘研究所的未来,隐约听到张志平的幼稚举动后,她只能在暗中叹气。这个叛徒迟早会成为党组织的威胁,可实在找不到机会除掉他。而且现在她也没心情、没情趣、没时间关心张志平的变化。
黄宝接受委托已经好几天,上海报纸上也见到了沈春丽所写的启事,怎么党组织还没有动作?再拖延下去,司马俊等同志就危险啦。
下午两点,在海军为佐佐木石根专门准备的一栋秘密小楼里,松井义雄、渡边贤二、吉永贞子、鸠山寿行、沈春丽满脸严肃,坐成一排,不一会儿,护士推着佐佐木石根出现,大家齐刷刷站起来,佐佐木石根含笑示意大家坐下,然后才开口:
“机要员准备记录,今天是我们研究所在上海召开的第一次正式业务会议,感谢诸位最近的努力。研究所接受了西村先生留下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囚犯。我邀请来一名重要客人,司马竣!当然,西村君没有机会认识此人。司马竣被张志平先生指认为地下组织负责人,但没有具体事实佐证,甚至连刘平平女士都不承认司马竣的身份。
这些日子我详细研究了吉永贞子小姐提供的资料,基本同意她的观点,司马竣要么是共#党巨头,死硬的赤色分子,饱受酷刑仍不为所动;要么无辜,实在不知道任何秘密。
松井君认为司马竣是瞿秋白一类人物,而春丽小姐认为他价值不大,请大家共同研判一下,也好下决断。
香港方面的新闻记者协会,最近一直向港英当局施加压力,说我们绑架了司马竣先生。傲慢的英国人居然不顾外交礼仪,扣押了参与逮捕司马竣行动的大日本帝国三名秘密人员。事态紧急,甚至会脱离我们的控制。”
闻听能见到司马竣,沈春丽感觉心脏骤然一紧,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就听见佐佐木石根通报香港方面的情况,意味着自己的情报成功送出,黄宝没有食言,司马竣有救啦!
转瞬间一惊一喜,巨大的情绪变化几乎使她无法呼吸,但她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沈春丽对司马竣怀着强烈的爱,这种爱包括隐隐约约的情爱,但更多的是崇拜!司马竣简直就是飘扬在她脑海中的红旗!
因此她根本没考虑在目前情况下与司马竣见面,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告诉她司马竣变节,她也不会相信。
会议室的大门无声地打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推进一张医疗床,上面躺着的人还在吊水!
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包括手脚都缠满厚厚的绷带,整个人像活脱脱的一具木乃伊!沈春丽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啦,日本鬼子只给他保留一张完整的脸!他经受过多少次非人的折磨,电刑、老虎凳、火炼油龙……,沈春丽不敢想象,多年的严酷训练使她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但心尖却不停地颤抖,在迸射鲜血!
医护人员调整折叠床,那个人上半身慢慢升起,呈现给大家一章苍白、蜡黄、青灰交织的脸,不是司马竣是谁?标志性的偏分发型,早前乌黑的头发已经灰苍苍的,面颊已经塌陷。过去的许多年里,沈春丽无数次梦见这张脸,梦见他的笑容,甚至还有他因吸烟过多而发黄的手指,万万想不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司马竣苦笑着,轻咳着,目光柔和而宁静,把对面的一排人逡巡一遍,看沈春丽的时间与看其他人一样短暂,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好久,他才嘶哑着道:
“吉永贞子小姐,你们不会拿我展览吧。有什么问题请快点,我无法保证自己能清醒很长时间!这要感谢你们那间刑讯室。”
西村死在东北以后,海军情报部门一直由吉永贞子暂时主导,当然也由她主持对司马竣的审讯。此刻闻听佐佐木石根赞同她的观点,吉永贞子相当得意,得到佐佐木石根目光的暗示后,挥手示意医护人员退出,站起来介绍说:
“司马竣先生,请容许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日本帝国皇军佐佐木石根将军,这位是松井义雄大佐,这位是渡边贤二大佐,这位是鸠山寿行先生,这位是沈春丽小姐。您应该很骄傲,有机会结识大日本帝国的精英!”
在如此困境中听到沈春丽的名字,看见沈春丽本人近在咫尺,司马竣没有半点异样,吃力地闭上眼睛,重新睁开后有气无力地道:
“吉永贞子小姐,您认为我有兴趣结识贵国的精英吗?这份骄傲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我无法支持太久,请提问。”
心灵遭受重创的沈春丽竭力保持镇静,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佐佐木石根微笑着发问:
“司马竣先生,我敬佩阁下的坚强意志,说实话,海军部高层也十分欣赏您,接触过你的人也对你称赞有加。但恕我直言,您的抵抗毫无用处。张志平先生现在也在上海,我随时可以邀请他过来。”
司马竣苦笑着道:“也好,那么您把他请过来,我本人也十分渴望知道,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对我的指控!”
“您十分痛恨他,对吧?”佐佐木石根尖锐地问。司马竣艰难地摇摇头,叹息着说:“作为一名普通人,如果我没有今天的遭遇,也许会恨他,恨自己交友不慎,这场横空飞来的灾祸对我来说完全莫名其妙。但现在我理解,面对贵**人的残暴,石头也会胡言乱语,哑巴也不得不开口说话,张志平先生为了自保,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奇怪,我完全能够理解。”
“为什么你面对这些时那么镇静,坦然,是不是你受过训练?先别自傲你的忍耐,还有几百种刑罚等着阁下。”松井义雄恶狠狠地威胁道,“到目前为止,我本人还没有碰到不开口的人。包括死人!说吧,你的组织关系和在上海的联络人?”
渡边贤二刚想张嘴,司马竣却看着佐佐木石根道:“阁下,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我已经无数次回答过此类愚不可及的问题!如果一定坚持要我坦白,说实话我肯定得开口。可是我真不知道秘密只能胡言乱语,而这些胡言乱语对你们有什么用?”
佐佐木石根温和地一笑:“好吧,我们还是进行心灵的沟通。我本人很想听听阁下的自我介绍,如何?”
见司马竣吃力地喘息,沈春丽端起一杯水向他走去,如果医生此刻听诊器去听她的心跳,肯定会震破耳膜。尽管沈春丽脸上浮现着微笑,但她感觉身体快散架子啦!
四肢不听使唤,脚不是踩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而是踩在软乎乎的棉花堆里,腿却比灌铅还沉,然而她依然坚定地微笑着,一步步走近司马竣,亲自喂他喝了几口水。面对着熟悉的脸孔,司马竣没有任何表情,喝水时甚至闭着眼睛,然后用日语道:“谢谢!”
等沈春丽重新落座,司马竣喘息一会儿才开口对佐佐木石根道:
“我嘛,一个平常的中国人,实不相瞒政治观点偏左,反日,无党无派。但作为新闻工作者,报道比较客观。个人认为,自身没有新闻价值,如沙砾一般普通。”
“哦!”佐佐木石根饶有兴趣地道,“你很大胆嘛。在我们面前直接表达你的反日观点。不过没关系,既然先生以新闻工作者自居,那么您一定了解很多情况。按照您的判断,这场战争胜负如何?”
司马竣咳嗽几声,淡淡地笑着说:“日本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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