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李强一个的话,倒也不会令饶国庆太震惊,虽然对一个分局局长来说,市委书记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但是……陈太忠不是区委书记兼区长吗?
令他吃惊的是,有四五个人并行着走在一起,跟李强不相上下的样子,其中一个飞扬跳脱得很,衣着考究,看起来比李书记还多几分气势。
而陈太忠就在这四五个人当中,左顾右盼不落下风。
饶局长登时就决定了,“咱们等一等,先不上去打招呼。”
三人于是止步,拦住后面的人问一句,那几位都是谁,被拦的人正好是电厂职工,就冲着领导们的背影指指点点,那是市委李强书记,那是地电老总康晓安,那是首都调试所来的朱总,那是海角地电老总权为民。
光这几个还不打紧,这位冲落后前面几步的一个人指一指,“那是我们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归晨生……他旁边是省政府的,那些人我就叫不上来了。”
三个来自广北的警察听说之后,相互交换一下眼神,竟然就那么呆住了,副市长都挤不进第一阵营去,陈太忠居然游刃有余。
就在此刻,海角省地电的老总伸出手,拍一拍陈太忠的肩膀,轻声嘀咕一句,然后两人放声大笑了起来,李书记侧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很显然,他想知道两人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们笑得开心,饶局长、于所长和郭警司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三人虽然赶来了北崇,要说心里没有点疙瘩,那才是假的,总觉得姓陈的这小子太嚣张。
无意中目睹了眼下这一幕,三人真是连计较的心都不敢有了,陈太忠嚣张,真是有嚣张的资本——人家跟一群正厅走在一起,都不落下风。
饶国庆甚至能理解,为什么陈书记要他来北崇了,人家整天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眼里没他这个小局长,实在是太正常了。
当然,这是他不知道,归晨生不但不是李强一系的,更是跟陈太忠不对眼,如若不然,归市长厚着脸皮挤一挤,也能挤进第一阵营。
“康晓安……”于琦低声嘀咕一句,“这不是康岭的儿子吗?魏省长的人。”
郭兴旺的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早知道陈太忠是如此的猛人,他哪里会去为难北崇人?不过……这年头如此关心小老百姓的区委书记,真的不多啊。
那一斧头的恩怨,早就被郭警司丢到了爪哇国,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获得对方的谅解——总算还好,来之前他是做了准备的。
中午的聚餐,就安排在目前做为小招的民居里,饶国庆三人进门的时候,被拦住问身份,他像进厂的时候一样,出示一下证件,说我找陈书记的。
这次可就不好糊弄了,问话的人跑到陈太忠耳边嘀咕一句,陈书记一侧头,冲院门口淡淡地看一眼,微微颔首之后,跟着其他人进屋了。
虽然是午饭,但今天遭遇了大喜事,众人还是喝了几杯酒,其中主桌上还上了一条娃娃鱼,是地电公司从养殖中心买来的,康晓安一边吃,一边抱怨陈太忠小气,不多卖几条。
待到会餐结束,就是一点钟了,陈太忠出门去开车,见到饶国庆等走过来,他不待对方说话,就是轻哼一声,“开上车跟我来。”
来到干部培训中心,进了陈书记的包房,他大喇喇地往那里一坐,“就你们三个来了?”
“陈书记,我是饶国庆,这是于琦,这是小郭,”饶局长介绍一下,然后好奇地发问,“还应该有谁来?”
商琳还真沉得住气,陈太忠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你们来得有点晚了,不过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表示你们的诚意。”
“我昨天亲自赶到建设派出所,把人放了,”饶国庆马上开口表态,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其他的也不关我的事了。
“你俩呢?”陈太忠看一眼那二位,大喇喇地发问,“辞职书写好没有?”
于琦和郭兴旺都是一副休息不足的模样,不过陈某人不会有半分的心软。
辞职书?于琦狐疑地看一眼饶国庆,饶局长沉着脸不发话,他这才明白,怪不得要让自己两人跟来,合着陈太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若是没有看到中午的一幕,他或者还要强硬一下,但是此刻,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勇气。
所以于所长低声回答,“陈书记,广北亏待了北崇乡亲,建设派出所是有责任的,但是这仅仅是一起治安事件……接警人员自行处理即可,前期我并不知情,我承认负有领导责任,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陈太忠不屑地笑一笑。
“这个责任,根本就是在郭兴旺身上,”于琦毫不犹豫地将郭警司推了出来,真正的冷酷无情,“当然,小郭可能有他的想法……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能有什么想法呢?无非是外地农民工,欺负也就欺负了,”陈太忠轻喟一声,意兴索然地摆一摆手,“我在北崇一天,我的老百姓就不能吃亏……好了,你们回去写辞职书吧,不要让饶局长为难,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这个人习惯先礼后兵。”
“陈书记,我还真是有想法,”郭兴旺红着眼睛接话了——昨天的事都算“先礼”的话,那怎么做才能叫“后兵”?
“你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你不会在意北崇老百姓的感受一样,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只小蚂蚁,我需要明白你的想法吗?”陈太忠冷冷地看他一眼,哥们儿昨天放你一马,你该偷笑了,“你们走不走?”
“陈书记,北崇人在工作上是很负责的,”郭兴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值此关键时刻,能救他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所以他先夸奖一下北崇人,紧接着,他点出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拒绝签字,是为了杨展好,您有没有想过,杨展为什么执意要拿下那个大棚?”
“嘿,”陈太忠听得乐了,小子你自救的勇气可嘉嘛,不过陈某人号称以德服人,倒是不介意对方自辩,而且这个问题,也是他琢磨过的,虽然大约就是那几种可能,但是能听到真相的话,他也不会拒绝,“看起来你愿意为我解惑?”
“解惑不敢说,但是这个事情并非我的本意,”郭兴旺小心翼翼地回答,“事实上,我是受到了一些压力……有的领导希望我能给北崇人施加压力,拿下那个大棚。”
陈太忠下意识看看一眼饶国庆,饶局长很坚决地摇摇头,“我对此不知情。”
“这是一个机会,你最好说明白,”陈书记缓缓发话,“获得我的理解。”
“农业局办公室崔主任跟我打招呼,要我这么做的,”郭兴旺此刻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他说商局长很看重八百亩大棚,要今年全部安装到位,这是死命令。”
“嘿,你跟我说这个?”陈太忠又乐了,他端起面前的水杯来喝,“没有了?”
“有,还有,”郭兴旺紧跟着回答,“但是据我的了解,那个山口风很大的,尤其是每年三月到九月,别处是小风,那里就是大风,一时好奇,我就了解了一下……”
原来杨展兄弟选择那个地方盖大棚,就是看中了山口的风,他们此刻一亩两千块租下大棚,等回头北崇人一走,他们立刻就会把大棚拆掉,安装到别的地方。
然后等明年一刮大风,这个大棚就损毁了,五亩地的大棚,一万块的投资,能换回价值五六万的大棚,何乐而不为?
至于说损毁的大棚需要人验看,杨展敢这么惦记,这一关不是问题,还有这大棚的拆卸和安装,其实也不难学习,北崇的技术员为了避免一趟一趟地售后服务,也会教授使用者一些维修和调整的小常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或者杨展还能从农业局拿点赔偿回来,这就说不准了。
至于说农业局要完任务什么的,这可能是真相,但并不是真正的真相。
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北崇技术人员的坚持,才避免了国有资产的流失。
“唉,”陈太忠听得长叹一声,“玛德,我的人这是做得再正确不过了,你居然还要让杨展兄弟为难他们……郭兴旺,这个辞职书,你写得冤不冤?”
“不冤,我活该,”郭兴旺点点头,脸上也满是歉意,“但是,我不是您,我惹不起崔主任,惹不起商琳……现在我也是知耻而后勇,积极检举揭发,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我艹,还有这么一说?饶国庆听得大奇,禁不住扫一眼于琦,待发现于所长脸上一脸的平静,心中就有数了,这是你俩在本田车上商量好的吧。
怪不得你刚才卖郭兴旺卖得那么彻底,合着是想让小郭自救,他能侥幸的话,你就跟着轻松不少。
饶国庆想得也不太对,这番话,郭兴旺确实是在车上跟于琦说了,但那是于所长咄咄逼人地要了解真相,并且表示——你有苦衷的话,我会帮你争取的。
郭警司也没想到,自家的所长会如此“帮忙”,不过……起码他是在被赶出去之前,可以借此说话,不至于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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